“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吧？”阿满伸了个懒腰，任少女柔软的曲线展露在空气之中。她站在小土坡上，近夏的草势长得很快，已经漫过了阿满的小腿，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洋。风一吹过，便掀起层层草浪。

阿满低下身子，轻抚小草们的尖尖，不时有五颜六色的花从一片绿色之间探出头来。李乾躺在草原上，像是被翠色的潮水淹没。

“是啊，那时候某人还把我五花大绑扛在羊背上带回去呢，我都以为自己误入了什么食人族的领地，还痛惜自己一代好青年极有可能连个全尸都留不下呢？”

阿满的脸色有点发红，“我那不是担心你是什么妖魔鬼怪嘛！我就是一个弱女子，怎么应付得了这些！再说了，哪有人会凭空出现在羊堆里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振振有词，在空旷的原野之上四散开来。

李乾没好气地笑了笑，“你后面的表现，可不是弱女子的风格，拉弓拉的比我还满呢！”

“我答应过阿爹，不能随便动用武力的，不然他怎么会送我那把“从来不用”的小刀呢！”

“那就不说这个，你怎么能说我们这是妖魔鬼怪，，那可是我们殷修的独门符咒之术！这可都是前辈们耗费不知多少心思才弄出来的。缩地成寸，一日千里……”

阿满打断了李乾的喋喋不休，“在那个洞穴里，你为什么要把最后一张符给我用？”少女单刀直入，直捣黄龙，

李乾的脸色变了变，他开始扭扭捏捏了起来，“这个嘛，其实也没什么的，哈哈哈！”李乾极力想掩饰自己的尴尬。

他挠了挠头，突然发现阿满已经蹲在了他的旁边，少女的脸凑得很近，李乾甚至能看清对方的睫毛，他的鼻端不断地吸入少女身上飘来的香气，少女的香味像是草原上的轻骑兵，一次次地向摇摇晃晃的自己发起冲锋，清风吹过，香气与李乾撞了个满怀，让他有些头昏脑涨。虽然这股香味很清新，但在李乾看来，它甚至都要比前几天和呼延向南喝的那几坛子朔风劲还要浓烈。

一想到朔风劲，他又想起了呼延向南的话：我们部落是没有这种酒的，这些可都是溪正部送过来的。李乾的情绪低落了下去，少女的脸近在眼前，他却觉得无比遥远。她的瞳孔清澈，像是清晨草原上的晨露，不染一点儿尘埃。

李乾在心里叹了口气，缓缓说道：“你毕竟是因为我才陷入危机的，我又怎么能把你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呢。你当了那么多次女侠，总得换我当一次大侠吧……”

少女不着痕迹地吸了吸鼻子，李乾的答案显然让阿满有些难过。

李乾看着少女眼里的晨露几欲滚落，有些不忍，他又开口说道：“我不希望你死，因为……”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大脑就陷入了当机状态。

阿满轻轻凑过来，像一只灵巧的小猫，亲吻了李乾的额头。

“谢谢你。”阿满转过身去，她的耳根通红。

李乾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上面还留存着些许温暖湿润的感觉，让他有一种恍惚且不真实的感觉。

过了很久，等到天地寂静，云彩也停止流转的时候，李乾才似乎从一团乱麻之间找回了自己的思绪。阿满坐在他前面，望着远远的草天相连的地平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少女背后的线条柔和，身形看上去却很单薄，她的身上只穿着一件浅蓝色的单衣，好似天边漂泊的云。

李乾清了清嗓子，试探着开口：“阿满，你，还好吗？”话一出口，李乾就开始后悔了。再怎么说他也接受了完整的五年殷修成人必修课教育，之后还在玄仪学宫苦修数年，怎么到了这样的关键时刻，反而掉了链子，说出这种没有营养的话来。当时的李乾很想捂住自己的嘴，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他并没有这么做，大概是因为他的心里，还怀揣着某种希望，希望少女能将自己听到的那些传闻一一否定。

少女回过头来，她的脸上挂着两行清晰的泪痕，少女抽了抽鼻子，胡乱地擦了擦脸，看上去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显得无比狼狈。她从衣兜里小心地掏出一块手帕，李乾认出了它，那块有着蒲公英微香的手帕，正是自己送给阿满的。

李乾已经记不太清当时送手帕时自己的心情了，他也感受不到蒲公英的香味了，他只觉得一股微苦的感觉漫过他的舌尖，这时他才突然想起了史书上对蒲公英的记载。

《神农纲目》载，蒲公英，春夏秋皆有花期，常御风而行，播种四方。风起时，花絮纷扬，有清香，可入药，性寒，味微苦。恋人离别时多用此花，暗喻“无法停留的爱”。

李乾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来，却觉得苦味渐浓，涌上眉梢，把两撇眉毛锁成一团。

阿满似乎恢复了些精神，她又把手帕小心翼翼地收进口袋里。

少女幽幽地开口：“我阿爹已经死了，是么？”

李乾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当他真的面对少女的问题时，他发现自己连开口的勇气都消失殆尽了。

你喜欢的姑娘泪眼朦胧地站在你面前，她的眼眶通红，或许她也喜欢你。可她为了救你和她的阿爹，甘愿放弃自己余生的幸福。现在她问起你来，你能骗她么，你又能开口告诉她真相么？

李乾的心乱糟糟的，喉咙里像卡着一块巨大的石头，不让他出声。

“当时在洞穴里，你跟我说，我阿爹有可能还活着，我真的很开心，所以你把我救出来之后，我才想着借溪正部的力量，把你和阿爹都救出来的。现在好像不行了呢……”少女的声音越来越低，泫然欲泣，“不过，你能安全地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我……对不起，不过呼延向南说了，族长和族长夫人都安葬在丘泽部后面的那座山上……”

“嗯，现在想起来，我都好长时间没去过后山了……溪正部那边，我会努力去说的，再怎么说，我也不希望丘泽部有事……”阿满望着李乾，后半句话没有说出口。

她顿了顿，又接着说，“那你呢，之后有什么打算？”

“我……我觉得这次丘泽部的事发生地太古怪了。我想去雍州其他地方看看。”

少女盯着他，没有说话。

“我会回来的。”李乾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