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乐山步履匆忙,他发冠上玉簪的两条黄缨在木板的咚咚声中摇摆。何乐山的眉毛挤在一起,形似一个“川”字,他阴沉着脸,怒气像是随时都要从双瞳中喷发出来。
砰!——雕花大门被猛地推开,屋内浓郁的沉香气味从大开的大门中飘散出去,穿过何乐山的身子,让他不由得皱了皱鼻子。屋内静悄悄的,除了摆在火炉上的小铜壶,铜壶架在火炉上,不时有火苗从底下窜上来,缭绕在铜壶的四周。壶中有咕噜咕噜的声音冒出来,乳白色的烟气从壶嘴中悠悠地升腾。
何乐山深吸了一口气,企图平复烦躁的内心,他看着坐在炉边一言不发的男人,本想大声斥责对方,却似乎被一股无形的气势压了下去。
何乐山声音低沉,“姚隶劫,你派人去截杀护城队了?”
对方不置可否,像是根本没听何乐山的话,他只是提起了铜壶,让滚烫的开水冲起茶盏中的灰黑色叶片,叶片在沸水中打着旋,然后慢慢地舒展开来,原本的灰黑色一点点褪去,像是重新裹上了一层深绿色的外袍。
“不是说好这件事让我来解决的吗?你贸然出手,不就打草惊蛇了吗!如果成功了也就罢了,现在倒好,一个人都没死,到时候黄劲松修书一封上奏朝廷,我如果被弹劾,我想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好过!”何乐山似乎找回了身为扬州监察使的姿态,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强硬了起来。
姚隶劫抬头看了何乐山一眼,又继续摆弄起他的茶叶。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开口:“何大使就不要拿这种话来威胁我们了。当初你答应的,可是尽量不让各地护城队驰援江流关,可是现在你失败了……我教百年的计划,你担不起这个责任。”
姚隶劫的话轻飘飘的,却有如万钧大山,压在何乐山的头上。似乎是想起了姚隶劫背后的势力,他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这件事,我教不打算问你的罪,对这些自恃甚高不愿合作的护城队,我们现在有更好的解决办法。此事你不必再关心了。”姚隶劫顿了顿,“若是想要继续保住你头上的那顶帽子,还是先把城内的事处理好吧。黄劲松,哼,他不会有机会参你一本的。”
“别忘了,江凌城才是重中之重。”姚隶劫站起身来,拍了拍何乐山的肩膀。
此时的何乐山,额头上已经渗出层层细汗,他一句话也没有说,背后传来刺骨的寒意。
门嘎吱一下关上了,姚隶劫已经消失不见了,只剩下那个茶盏,茶叶还在上面,不紧不慢地飘转着。
出门以后,姚隶劫抬头看了看天上飘落下来的雪花,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件黑色的外袍,套在了身上。时间已近夜半,江凌城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挂着的灯笼,在时不时吹起的风中飘摇,带着烛影一起晃动。他的身形藏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像是在夜色中踽踽独行的幽灵。
姚隶劫呆在江凌已经十余年了,他遵循组织的计划,默默地观察着这座城市的一切。他对江凌的了解,大概不会比任何一个江凌人少。但他并不喜欢这座城,尽管他曾无数次坐在城市中心的那所拔地而起的数十尺高楼之中,在望观台上,俯瞰这座城市的的人来人往,月升日暮。曾经的他一直想弄清楚自己的厌恶究竟从何而来,但总是想不明白。现在他不必再隐藏自己,他可以出现在江凌的任何地方,也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己为何讨厌江凌。大概在他的潜意识里,江凌一直都是一个注定会陷落的地方,现在的美好,都像是在行进在一条没有终点的路上。姚隶劫的厌恶,于他自己而言,应该算是一种自我情绪保护。
姚隶劫摇了摇头,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他的脚步加快了起来,不一会就转进了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红灰色的砖石路又变得空无一人,只能听到远处传来的似有若无的打更声。
叶玄抬起头来,看了眼正走过来的姚隶劫。
“我实在是想不到,姚大人也会屈尊到这种地方来。”
姚隶劫小心避开周围窜过去的老鼠和脚边一滩滩的水洼,终于走到了叶玄的面前。
“叶城守这个点了还不睡,是在为江凌城守夜吗?”
两人相隔着一面铁栅栏,叶玄穿着一身白色的囚服,在栅栏里坐着,腿上还拷着一对铁环。
叶玄自嘲地笑了笑,“姚大人就别讽刺我了,我哪里算什么城守呢,不过是一个被利用的蠢蛋罢了。”
“叶城守哪里的话,你与空念住持感情深厚,一时冲动做了糊涂事,百姓们都会理解的,等过了这段调查期,叶城守到底有没有滥用职权,越权调动护城队,自然水落石出。不过,到时候的江凌,会是什么样子的,这个在下也说不准了。”
叶玄猛地站起身来,他的双手抓住了其中两根栏杆,手中青筋暴起:“姓姚的,你们如果只是想要这个城守的位置,拿走便是,如果想做什么破坏江凌的事,我不会放过你的!”他的牙齿咬得很紧。
姚隶劫敲了敲铁栅栏的锁,锁头和栏杆相撞,发出叮当的清脆响声。
“看来叶城守对江凌城的感情很深啊,不过,以您现在的处境,说出来的话怕是没什么说服力啊。”姚隶劫向前走了一步,让自己与叶玄的距离越来越近,“我教想要的,可不止是一个小小的江凌,是整个天下啊……”
“这次来找你,真的只是出于我的私心,我还是非常欣赏叶城守的,遗憾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不过叶城守倒是可以在这个地方,和在下一起,来见证这个城市的,改变。”
不知什么时候,姚隶劫的帽子已经飘到了背后,他额头上的北斗七星图,在昏暗的监牢里,爆发出夺目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