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罗恩和彼得陆续回来了。

罗恩回来的稍早一些，虽说经历了整整一天的考试，但胖子依然红光满面，脸上没有丝毫疲惫的痕迹。

而彼得则完全相反。

彼得本来就比较瘦，这一天下来，艾伦明显感觉这家伙憔悴了一圈，脸上也是布满了倦容。

艾伦看到罗恩比看到彼得更开心一些，主要是胖子实在太会生活了，回来的时候还不忘带点烧鸡，腰间的葡萄酒更是来艾伦垂涎不已。

艾伦已经感受了整整一天的清汤寡水，此刻罗恩手上食物带来的诱惑，于他而言，几乎是致命的。

“考的怎么样？你们俩。”艾伦问。

“哈哈，稳了，不出意外，过切线应该没有问题。”罗恩拍着胸脯，胸有成竹。

但彼得就不一样了。

“总体来说，今年的题目难度依然不小，炼金题也出的很冷门，虽说在艾伦的指导下，数学题完成了不少，但正确率，还是未知数。”彼得一脸愁容。

“没关系，今年不行，还有明年，到时候，我和艾伦，会在教院等你。”罗恩总是不愿意放弃一丁点打压彼得的机会。

“死胖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瞎嘚瑟什么，咱俩也就半斤八两，我要是落榜了，你也好不到哪去！”彼得反唇相讥。

“你这是咒我落榜？你这人太毒了，果然你们这些写诗的，都是唯恐天下不乱，见不得别人好。”

“我这是让你认清现实。”彼得哼哼一声。

两人一见面又再度吵了起来，简直是对冤家。

不过，看在食物的面子上，这场争吵没有持续太久。

“对了，这是昨天讲座的收入，趁着现在有空，我们正好商量一下分配的问题。”罗恩小心地将藏在床头下的钱袋拿了出来。

“我以为你见钱眼开，不会拿出来了呢。”彼得开玩笑地说。

“做生意要讲究诚信，我罗恩可不是那种只知道贪图小利的人，昨天没分配，是因为要准备考试，不敢懈怠，这些钱，我绝不可能独吞，我是爱钱财，但也懂得什么是道义。”罗恩满脸认真之色。

钱袋被轻轻地摊开，三人的眼前，是小土堆般的铜币。

“我有个提议，这次的合作，艾伦的贡献最大，依我看，艾伦拿其中的七成，剩下的由我和彼得平分，你们觉得如何？”罗恩看着眼前的两人。

彼得用手摸了摸下巴，想了想，道：“我附议一下，我同意艾伦多分一点，不过，剩下的三成，我要一成就好了。”

“我并非不爱钱财，只是这件事我并没有出什么力气。”彼得摊了摊手，“不要钱也没什么关系，我已经得到我需要的东西了，我觉得知识比钱还要重要。”

艾伦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两个人。

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都免不了俗气，可有些人，俗的毫无底线，俗不可耐，而有些人，俗的有原则，心中藏着道义。

艾伦自认免不了俗气，可也绝非毫无底线，显然，眼前的两人，和他一样。

“我接受这个提议，不过…”艾伦顿了顿。

“不要有任何顾忌，要是觉得分配不妥，也可以说，说到底，能赚这么多钱，主要还是你的功劳。”罗恩说。

“你误会了。”艾伦笑了笑，“我很赞同你的提议，只不过，你给我留下两百铜币就行了，剩下的，我想留在你那里。”

“为什么？”罗恩十分不解。

“就当是我的投资了。”艾伦审视着罗恩。

罗恩愣住了。

“也算上我那一份。”彼得想都没想。

罗恩呆住了，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以为除了我那个死去的老娘之外，没有人会再看得起我，我很感动。”罗恩叹了一口气，“可卖书这个行业，真心不是什么长久的行当，我从业这几年，没少被教院处罚。”

“我可没说要投资卖书这个行业。”艾伦耸耸肩。

“那你是…？”

“我投资的…是你！”艾伦举起了手中的酒杯，“罗恩先生，合作吗？”

罗恩完全傻住了。

他发觉无论怎么猜，他都没办法猜透眼前这个少年。

可他没有迟疑。

他伸手抓向酒杯，仿佛握住了权力与命运，碰杯的那一刻，一个奇异的感觉闯入他的脑海，隐隐约约，他觉得人生似乎在朝着某些方向改变。

他不知是好是坏。

也没人能说的准是好是坏。

可很多年后的历史表明，这场无从判断好坏的改变，对后世的深远影响，甚至不亚于圣十字东征、航海时代降临，乃至科技革命。

深夜，海格尔教院，教枢处。

所有人都低着头，忙着批改今天的试卷，烛光下是一张张疲惫的面容，除了一个人。

做为本次入学考试总负责人的梅尔，此刻正悠然地斜靠在躺椅上，翘着二郎腿，不厌其烦的翻着一本旧书。

“身为教院的副院长，明目张胆的看着**，可不是什么好榜样。”有人轻轻地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梅尔抬起头，目光迎上那个身影，眼睛亮了起来。

“稀奇啊，我以为只有在年末的总结大会才会出现你的身影。”梅尔放下了手中的书本。

“没办法，一年只能见一次我的老伙计，这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你这老东西，一把年纪了，还是改不了嘴贫的坏习惯。”梅尔白了他一眼。

“太让人难过了，我以为这是我的优点。”

“那你得感谢我啊，凡金斯。”梅尔对着他耸耸肩，“我告诉了你真相。”

“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我总是那么热心肠。”梅尔摇头轻叹一声，表情要多假有多假。

“对了，艾伦参加考试了吗？”

“艾伦，哪个艾伦，这里有不少艾伦。”梅尔说。

“艾伦·耶尔。”

“哦，这个人我知道。”梅尔伸了一个大懒腰。

“能够得到你的注意，看来他考的不错。”

“是不错。”梅尔摊了摊手，“可惜，没有成绩。”

“为什么？”

“我仔仔细细地看过他的试卷了，在数学和炼金学方面，说他是天才，毫不过分，可是…”梅尔顿了顿，翻开抽屉，将一叠试卷推到了凡金斯的面前，“有些理论，是不该被提及的，这可比我这本书上的东西要危险的多！”

“是日心说？”

“还有物种进化论。”梅尔看着凡金斯，“这种错误，他不该犯。”

有些事情，初来乍到的艾伦不知道，可几乎全天下的学子都知道，自上一任教皇开始，神造论就已经成为人类生命起源的核心学说，任何与之相斥的学说，都被无情地打上了异端邪说的标签，这其中，首当其冲的就是进化论和日心说。

“喂，我看，要不就算了吧。”

梅尔猛地抬起头来，手中的书没抓稳，掉到了地上，脸色渐渐变得苍白。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说，让他通过。”凡金斯淡淡的说。

“我看你是疯了，监察会不会轻饶你的。”梅尔尽可能地压低自己的声音。

“那就当他这两题是零分好了。”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你要为他做到这一步，你知道监察会那群人有多疯狂。”梅尔说，“你忘记我们的老朋友的下场了吗？”

凡金斯沉默住了，呵斥声和悲鸣声，隔着十几年，传入他的耳畔。

“我知道。”凡金斯长长地叹了一声，“可没人能证明他是错的，同样的，也没人能证明，教皇所说的，就是对的。”

“艾伦是个好孩子，是和他父亲一样优秀的人。”凡金斯目光直视着梅尔。

梅尔愣住了，如遭雷击。

“我会承担一切的后果，所有的卷子最终都会送到我的手上，我只是来通知你一声。”

房间的门被重新关上。

梅尔坐直在椅子上，办公室里安安静静，烛光照亮他苍老憔悴的脸颊。

“该死的，上贼船也不忘拉我一把，真是好朋友。”梅尔忿忿的说道。

卷子重新被梅尔拿了起来，他看了看，那道人类起源论下，堆砌着密密麻麻的文字。

他轻轻地伸出两指，指尖流露出淡淡的气息，温柔的覆盖在了那些文字上。

“好吧，现在零分了。”梅尔看着眼前变得空荡荡的白纸，摇头苦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