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香阁的后门,晏宁探出脑袋左右看了看,正巧也有一位仁兄从这儿经过,扔给他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擦肩而过。
后门是一条隐蔽的小弄堂,一整排都是宋朝理发店,店内的工作人员齐刷刷站在门口,遇到单身的男子经过,总是热心的邀请对方进去坐坐。
就在这时,从一间店里闪出来一个人,也用手帕罩着脸,看不出年纪。
经过晏宁身边的时候,飘来一阵墨汁的气味,刺鼻难闻,晏宁忍不住皱了皱眉。
回头望着那家伙健步如飞的模样,晏宁总觉得他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那家店门口的女人摇了摇头:“没想到啊,这么大年纪的老家伙会有这么大的火气!”
旁边有人问道:“那不是个壮年汉子?”
“不是,他的头发是用墨汁染的,摸一下手都黑了。”
晏宁的脑中闪过一丝灵光,郑广福!那个七十多岁的老书吏!
道貌岸然,人面兽心。
解晖杀人的动机,放在郑广福身上一样成立!
只是晏宁之前没有想到,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精力,因此第一时间排除了他的嫌疑。
想到这里,晏宁脚底抹油一般,快速的跟上了郑广福。
约莫走了二三里,二人来到了一条无人问津的小巷里,脚下的砖石上爬满了青苔,一层厚厚的青藤覆盖住两边的墙壁。
郑广福停下脚步,转过身,气定神闲,眯眼问道:“朋友,跟了我这么久,累了吧?”
晏宁没有说话,一步一步走近了。
郑广福拍了拍胸脯:“老子活了一把年纪,北到过契丹,南到过南汉,什么样的场面没有见过?小兄弟你是哪条路上的,划下道来,看看老子得不得罪的起!”
晏宁一指他身后:“你后面有人。”
郑广福作势要扭头,转到一半忽然停住了,哈哈笑道:“三岁小孩的把戏也想骗到老子,简直愚不可及......”
话音未落,一根手腕粗细的木棍在郑广福头顶高高扬起,重重落下。
“扑通”一声,郑广福晕倒在地。
晏宁看着提着木棍的站在那儿的刘三刀,心中升起了疑团,他怎么会到这儿来?
“你不在张家好好呆着,跑这儿来干什么?”
刘三刀叹了口气,摇头道:“家里出大事了,芸娘今天把自己反锁在屋里,滴水未进。我琢磨她这是要寻短见,因此出来找你。”
晏宁一听着话,脑海里就浮现起芸娘凄凄切切的模样,想到这般标志的女子就此丧命,未免可惜。
晏宁刚想往回赶,刘三刀拦住了他:“不急在一时,芸娘一时半会死不了。你跟着郑广福,是否有什么发现。”
晏宁一想也是,就算自己回去也不一定能劝的了芸娘,于是他将自己刚才的发现讲述了一遍。
刘三刀听完之后啧啧称奇:“老而弥坚,此言不虚也。我们都小瞧了这老家伙,宁哥儿,咱们审审他?”
“对。”
“这附近有咱们的一处据点,走。”
两人架着郑广福就走,被人看见问起,只说是朋友喝多了,走不动道。
不消片刻,来到一间棺材铺,堂上摆着五六具漆亮的棺材,有柏木的,有楸木的,最差的是柳木的。
店里冷冷清清,大白天也没个人影,掌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方脸,厚嘴唇。一只手如穿花蝴蝶般拨动着算盘,另一只手提笔在账簿上记录。
“客官,家里死人了?”掌柜阴恻恻开口。
刘三刀率先开口:“别装了,自己人。”说着把自己的一块腰牌在他眼前晃了晃。
掌柜松了口气:“原来是刘押官,这些日子把我憋坏了,我真想重新回到禁军中去。”
宋朝建立没多久,探事司重新成立,大都是从禁军里招募人员。
“别这么说,在哪都是为国效力。你马上给我准备一间隐蔽的房间,我们要审个人。”
掌柜起身领着他们向里走去,看了看晏宁:“这位兄弟看着眼生,以前是跟哪位将军的?”
晏宁微微一笑:“我是新入伙的,以前在龙津桥底下讨饭吃。”
掌柜感慨道:“这年月,当兵吃粮比啥都强。我原来是种地的,村里遭了乱兵,过不下去才投的军。”
三人到了后室,空间狭小,亮着油灯,里面摆着一些木质家具。晏宁和刘三刀对视一眼,就这里吗?
掌柜神秘一笑,走到一只木柜前,两手扶住缓缓向一边推去,渐渐的,露出一黑漆漆的洞口。
“这是一间密室,里面准备了食物和水,原本是用来避难的。”
晏宁和刘三刀一人拉着郑广福的一只胳膊,就像拖死狗一样。走到门口,晏宁忽然问道:“这里面隔音效果好吗?”
掌柜了然的点点头:“好极了,就算在里面大声叫喊,外面也听不见分毫。”
进了密室,点上油灯,晏宁道:“我有一计,可使郑广福从实招来。”
刘三刀把耳朵凑过去听了片刻,眼睛一眯,竖起大拇指:“好计!”
半个时辰后,郑广福悠悠醒转,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发现身处一间光线昏暗的房间里,自己被牛皮绳牢牢绑在一扇门板上。
毕竟年老神衰,郑广福好半天才回过味来,自己被绑架了,不禁大声叫喊起来:“来人啊!救命啊!哪个挨千刀的不长眼,连老头子都抢!”
“别喊了,你就算喊破喉咙都不会有人来救你的。”
“你是谁?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跟踪我的那个人!你想干什么?知不知道我是枢密院的人,赶紧把我放了,否则的话......”
“别说那么多废话,我就问你一句,张明德是不是你杀的?”
郑广福一听这声音有些耳熟,恍然道:“我认出来了,你是张明德的儿子!你搞错了,我和你爹是同僚,是好友,你怎么会怀疑我?”
晏宁嘿嘿冷笑两声:“那你告诉我,你今天到杀猪巷去干什么了?必定是你这个老不死的,贪图芸娘美色,加害我父,妄想乘人之危!”
“不是我,是解晖......”
晏宁一摆手:“不用再说了,我不想听。不管你是不是冤枉的,今天老子先把你的作案工具没收了。”
郑广福一头雾水。
刘三刀拿着一堆东西走了进来,分别是柳叶刀,羽毛,草木灰。
郑广福全明白了,巨大的恐惧感袭来,他叫喊,挣扎,求饶,但是全无用处。
刘三刀拿着柳叶刀一步步走近,嘿嘿笑道:“不要怕,一点都不疼的,我的外号叫做快刀刘,保准一刀干净,了无牵挂。”
郑广福痛哭流涕:“招了,我全招了!放过我吧!你们是我的亲爷爷!”
随后,晏宁根据郑广福断断续续的供述了解了张明德死前的情景。
郑广福是个老光棍,但人老心不老,他无意间在张明德家看到芸娘后,一心想要把这美人弄到手。
那天,郑广福刚巧和张明德、解晖在同一家酒肆喝酒,不过没有让两人察觉。等到两人喝完酒出了酒肆,郑广福偷偷跟上了张明德,寻思找个地方弄死这家伙,再以同僚的名义接纳芸娘也就顺理成章了。
最关键的是,很多人都看见解晖和张明德在一起喝酒,不会有人怀疑到他的头上。
郑广福越想越美,跟着张明德越走越偏,一直走到了河边。他一瞧四下无人,蹑手蹑脚的到了同僚的身后,准备把张明德推入河中。
可没想到的是,郑广福刚走到张明德背后,就见他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接着一头栽倒在水里。
这可把郑广福吓得不轻,他心里本来就有鬼,也分不清张明德是自己害了病还是自杀,调头就跑。
郑广福两腮深陷,有气无力道:“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杀要剐随你们吧。”
晏宁和刘三刀走出密室,脸上蒙着一层阴霾。张明德是自杀,无疑又给事情增添了一份诡异的色彩。
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给我一间静室,还有笔墨纸砚。”
晏宁的思维很混乱,好像一团乱麻,按照前世的习惯,在纸上把相关的人和事都写下来。
然后静静的沉思,一刻钟过去了,半个时辰过去了......两个时辰过去了。
晏宁推开门,此时已经是深夜,刘三刀却没有睡,他一见晏宁出现,立刻跑过来问道:“宁哥儿,你琢磨出啥了?”
晏宁看起来神色有些疲倦,他看了一眼缩在柜台后面的掌柜,对刘三刀说:“你跟我进来。”
“其实之前验尸的时候,我就有一个疑问,张明德嘴里的柳枝和布帛既然是意有所指,那么显然是他死之前就有所准备。郑广福说,他看到张明德自杀,我一点都不奇怪。”
“张明德为何自杀我们无从追究,但他遗愿很明确,就是把藏图地点的讯息传递出去。”
刘三刀听完之后叹息道:“宁哥儿,你这么一说我的脑袋清醒多了,那么他要把讯息传递给谁呢?”
晏宁的脸色阴沉下来:“凡是在张明德死后接触过尸体的人都有可能,人实在太多了,包括你我在内所有人都有嫌疑。”
“庆幸的是,咱们比那个隐藏在暗处的人先一步发现了这条线索,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三刀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事不宜迟,我马上去汇报郑司曹。”
到了此刻,连晏宁都有些佩服张明德了,这是一个外表迂腐,实则聪明绝顶的人。可惜,死的早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