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阑人静,一只信鸽从汴梁城中飞出,冲入云霄,鸟瞰着渐渐变小的景色。“咕咕”鸣叫两声,双翅一振,向南方飞去。
两天之后,鸽子来到了扬州江都县城,俯冲进淮南节度使府。
淮南下辖扬州、楚州、滁州、和州、庐州、寿州、舒州,掌控淮河以南的庞大疆域,严密封锁长江,将南唐死死压制在江南。
原来,江北是属于南唐的。两年前,柴荣三次南征,硬生生打得李璟去了帝号,称臣纳贡,迁都洪州。
唐时有“扬一益二”的美称,虽然大半繁华都迁去了对岸的金陵,但扬州依然是南北水陆交通要道,商旅船舶往来密集,人口超过二十万。
淮南节度使府衙,与其说是府宅,不如说是宫殿群。它位于江都城北,占地足有三百余亩,其内遍布奇花异石,楼阁殿宇。
南吴就曾建都于此,杨行密死后,徐温篡位。他的养子徐知诰改认李唐为祖,也就是南唐烈祖李昪。
与李筠一样,李重进同样把他手下的文武都召集起来讨论。不同的是,在淮南节度使府节堂内,听不见一个反对起兵的声音。
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的节度使除了起兵,已经没有退路了。
李重进今年四十岁,身高七尺,皮肤白皙,他饱读诗书,同时武艺高强,是一员儒将。
李重进是郭威的外甥,比养子柴荣的关系还要更进一层。原本他是有资格坐上皇位的,但郭威临终前权衡再三,还是传位给了更具才能的柴荣。并且,当着众人的面让李重进向柴荣俯首称臣。
柴荣死了,他七岁的儿子柴宗训继位,李重进就有些蠢蠢欲动。可还没等他动手,赵匡胤就使计将他调离汴梁,赶去扬州赴任。
到了淮南节度使府衙,椅子还没坐热,后周就改了国号,李重进心里这个憋屈啊!
真是气炸连肝肺!舅舅死了轮不到我坐皇位也就算了,谁让柴荣更能干呢?可谁知柴荣一死,江山竟让死对头赵匡胤夺了!
所以,在接到了这个消息后,李重进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他的两万军队大都是之前的南唐降卒,投降时间不长,还没有形成对中央王朝的敬畏和忠诚。
节度使府的幕僚文吏,都是他从汴梁带过来的,因此节度使府衙上上下下齐心一致。
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发兵,是因为他的军师翟守珣说的一句话:“枪打出头鸟,将军可养威持重,不可轻易举兵。”
李重进深以为然,他熟读史书,如陈胜黄巢,都是给后来人做垫脚石的料。他李重进要后发制人,要走得更远。
一个月前,他曾派人前去洪州密会李璟,请求他发兵北上。但李璟这两年已经被吓破了胆,再也没有勇气去挑战中央王朝的威严,不过他也没有回绝。南唐在汴梁潜伏了许多探子,可以提供给李重进情报。
李重进在意的是河东李筠,那是众多节镇之中实力最强的。他和翟守珣分析过,以李筠的暴戾性格,绝不可能向赵匡胤屈服。
可是,他等了一个月,河东那边依然没有动静,他有些等不了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默认了赵匡胤的合法性,就不会再有人敢于起兵。
既然李筠不敢,那么只好他李重进挑头了。反正李筠肯定会跟着起兵,可以给淮南分担部分压力。
节堂内,文武分列左右,每个人都用期待的目光看着李重进。他们期望打进汴梁,开朝建国,封妻荫子。
李重进很满意大家对他的态度,他先后担任过殿前都指挥使和侍卫亲军马步军都虞侯,将近十年的时间,他在禁军中有很深的人脉。
他相信,只要他振臂一呼,一定会有很多人站到他这一边。
李重进刚想说几句鼓动人心的话,翟守珣拿着一封鸽信,急匆匆走了进来,在李重进耳朵边说了几句。
大家惊讶的发现,李重进的脸色一下子涨的通红,额头上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接着竟然大吼一声,跳到堂上,指着北面破口大骂。
“狗娘养的李筠!软蛋!老子等了你一个月,你居然就这么向赵匡胤屈服了!”
“你辜负了太祖的厚恩,你有何颜面去见世宗!”
“手握四万精锐啊!无胆鼠辈,换了我早就杀进汴梁了!”
翟守珣年约三十五六,目光湛然,留着三缕长须。他原是落魄书生,经人介绍成为李重进的书吏。之所以能成为军师,不仅是因为才智过人,而且他懂得把握李重进的心思。
就比如现在,李重进召集属下,本来打算开一个誓师大会,接着就要起兵了,可谁能想到出了这档子事?李重进如果是现代人的话,他肯定会说:“老子裤子都脱了,你就给我看这?”
等李重进的火发的差不多了,翟守珣这才劝道:“将军息怒,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
李重进犹自气冲冲的坐在椅子上,恼怒之极:“李筠不反,靠我们怎么抵抗汴梁的禁军?”
“将军不觉得这封书信来的很凑巧吗?”
“你是说信是假的?”
翟守珣连忙摆手:“不,不,信是南唐探子弄到的,他们没必要弄虚作假。李璟现在巴不得我们北上,这样他就可以重新杀回江北了。”
李重进慢慢冷静下来,思考着得失关系,他端起一杯茶慢慢喝了一口。见翟守珣笑而不语,假装不悦道:“先生既然早有计较,为何不早些说出来?”
翟守珣告了声罪,面向众人,缓缓道:“其实这封信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我怀疑这有可能是李筠的缓兵之计,他派儿子进京就是要迷惑赵匡胤。”
众人面面相觑,会是这样吗?
李重进不解道:“我听说李筠只有李守节一个儿子,他会下这么大的血本吗?”
“对于一般人,当然不会。但李筠不一样,他是个枭雄之辈,不会在乎父子亲情。我听说他跟李守节的关系一直不太好。”
“你能确定吗?”
翟守珣苦笑着摇了摇头:“李筠并没有派人过来,属下也是猜测,不过这种可能很大。”
李重进沉默了,他起兵的决心动摇了,他怕失败。毕竟他心中还保留着一丝希望,那就是投降,这种想法他早就有了,只是没脸说出去。
翟守珣知道李重进优柔寡断的毛病又犯了,上前一步道:“与其坐着空等,不如我去河东走一趟吧!当面问个清楚,也省的麻烦。”
“先生万万不可,风险太大,不如派旁人去吧!”
“不行,此行必须要跟李筠交涉,其中有许多隐秘之事,将军,我是代表你去的。”翟守珣语气坚定。
“既然如此,先生万事小心。”
......
州桥东大街,王记玉器店,七十岁的老掌柜正在端详一块美玉。四周点燃了数十盏灯,使得房间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老掌柜干了一辈子玉匠,最初给人当学徒,后来自己开了一家玉器店。如今已经在汴梁开了三家分店,分别交给三个儿子打理,今天正好遇上一位军官上门,他就亲自接待了。
“军爷,这是好玉啊,产自——”
晏宁笑着挥手打断了他:“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知道这块玉值多少钱?”
老掌柜心里打起了嘀咕,莫非是偷来的,急着销赃?不过他不敢多管闲事,很客观的给出了一个价格:“卖给我的话,我可以出到一百四十贯,如果军爷去隔壁的当铺,也应该差不多。”
“好,这块玉我就卖给你,给我现钱就成,你在帮我看看这袋子玉值多少钱?”
老掌柜看着慢慢一袋子七块玉,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军爷,你给句实话,这些玉到底是哪来的?”
晏宁作势要收起来:“你还卖不卖?”
“当我没问,这些玉,保底估计值上千贯。我建议军爷把它们雕琢加工,这些玉是做挂件的上好材料。”
晏宁心底暗乐,好一笔巨款,放到现代那也是几十万啊!
晏宁可不想把玉块都换成铜钱,那太多了,不方便携带。他想到了后世的一个办法,问道:“掌柜,你能不能给我出具一张价格鉴定单?”
“什么?老朽不明白?”
晏宁耐心的解释:“就是把玉石值多少钱,长什么样子,都写在一张纸上,最后再签上你们王记玉石的标记和你的大名。”
老掌柜反应很快,眼睛顿时亮了起来:“军爷很聪明,能想到这个办法,我这就给你写。”
走在回家的路上,晏宁哼着小曲,心情异常舒畅。
远远的,晏宁看见两个人站在自己家门口,不由警惕起来,这帮泼皮还不记打吗?
“军爷,您还记得我吗?我就是庄宅行的牙人冯三郎啊!”其中一人弯腰笑道。
晏宁面色一变:“原来是你这个遭雷劈的,你来的正好,把房子的租金退给我,我不租了!”
冯三郎尴尬的笑笑:“都是误会,我哪知道军爷你这么厉害,三拳两脚就把那群破落户打发了。”
“今天不是我找你,是房子的主人找你,反正人也带到了,你们自己聊,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