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宁的眼睛瞪大,似乎被勾起了兴趣,问道:“然后呢?”
赵匡胤道:“他们解开我的绳子,让我快走。我知道他们这是在诳我,于是我撒了个谎。”
“什么样的谎?”
赵匡胤缓缓道:“我告诉他们,我有个亲戚是大将军,我正要去投奔他。如果他们全都跟我走,我就保证他们天天吃饱饭。”
晏宁道:“他们相信了?”
赵匡胤道:“他们非信不可,因为就算他们今天吃饱了,明天吃什么呢?总免不了要饿死的一天。他们今天吃别人,总有一天会被别人吃掉。”
晏宁问道:“然后你就带着他们去投奔郭威?”
赵匡胤微笑点头,道:“对,本来我是光棍一个,去投军最多只能当大头兵。但是我是带着一群人入伙的,所以我当了军官,郭威也高看我一眼,把我留在了身边。”
晏宁叹道:“官家在生死为难之际,还能转危为安,化不利为有利,简直不可思议。”
赵匡胤将这件算不多光彩的事,深深藏在心底,一直也没有可以叙说的对象,如今得到晏宁的赞叹,心中大为高兴。
晏宁又道:“那郑司曹不知道这件事吗?”
赵匡胤道:“他不知道,他还以为我是因为家世才被郭威高看一眼,还很庆幸最早投奔了我。其实,我父亲要还有能力为我运作,我也不用一个人跑出去自谋生路了。”
晏宁叹道:“我终于知道官家为何讨厌战事了。”
赵匡胤道:“当年北方大乱,父亲命我南下谋生路,就是让我躲避战乱,过太平安康的生活。如果我真的做到了,这世只会多一个种地卖菜的老实人赵匡胤,而不会多一个大宋皇帝。”
晏宁沉默。
赵匡胤又道:“可惜,到处都是民不聊生,在那样的乱世,谁都别想偏安。于是,我又回到了北方,当时郭威正在招兵买马,我终于变成了我最讨厌的人。”
赵匡胤扬首望天,道:“我一生中做得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兵。”
晏宁还是沉默。
他想起了后世某云的经典台词:“我一生中最后悔的事,就是创建了四十大盗。”
大概矫情就是大人物们的通病吧。
只听赵匡胤接着道:“我给自己定了一个小目标,先混个将军当当......”
晏宁赶紧打断了他,道:“官家,这次南征你是否又准备御驾亲征?”
赵匡胤道:“跟你说了这么多,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朕不是一个好战的人,能用政治手段解决的事情,我从不用武力。我会再给李重进一次机会,命他移镇他方,让韩令坤做淮南节度使。如果他不愿意,那么——”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也不必再说。
晏宁道:“微臣明白了。”
夜已经很深了,晏宁告辞离去。
青石铺就的石板路一直延伸到灌木深处,石板路被踩的多了显得很光滑,皎洁的月光照在面,映出一副山石松林图。
晏宁一边走,一边看着自己的影子。
他追逐着自己的影子。
心里想到,这石板路也不知存在了多少年,才会如此光滑。
深深庭院里,粗粝的黄土之下,是否掩埋着几条孤魂?
庭院的主人流水似的变换,但庭院依旧,它无声的静默。
草丛间的夏虫发出此生最后的鸣叫,晏宁停下脚步,侧耳聆听。
似乎听到了庭院在诉说历史的变迁和此间的隐秘。
夏日还未过去,晏宁却已感受到了秋意。
皎洁、无暇的圆月,自古树枝杈间,投下温柔的月光。月光照着晏宁俊秀的侧脸,好像情人的抚摸。
晏宁抬起头,呆呆的看了会月亮。月亮忽然变成了温柔的娇颜,他不由想起了那个在汴梁家中独自等候他归去的女子。
晏宁想家了,他叹了口气,已经离家数月,但战事还没有结束。
等剿灭李重进,估计要等到年后了。
......
建隆元年九月间,宋帝赵匡胤发诏,命李重进移镇青州,韩令坤接任淮南节度使,遭到李重进拒绝。
赵匡胤当即召开军议,各地藩镇军队返回,亲自率领六万军队,从河东出发,南下征伐李重进。
随军出征的,除了石守信,高怀德,慕容延钊等人,还有从汴梁赶来的王审琦,还有一个晏宁的老熟人——李处耘。
对于这位差点当自己老丈人的人,晏宁没办法装作没看见。
李处耘在攻破晋城时立下功劳,升任羽林大将军、宣徽北院使,这次南下平定李重进,他是营兵马都监。
军队在九月初开拔,离开之前,赵匡胤下诏免除了泽州三年赋税,捞取了一把民心。
晏宁走进李处耘的大帐时,他正在忙碌公务。
诺大的军帐被几排书架摆的满满当当,十几名文吏在低头抄录文书,里面安安静静的,显得秩序井然而又肃穆。
李处耘是一员文武双全的大将,不仅打仗厉害,也能治理地方。从赵匡胤对他app下载地址xbzs的任用就可以知道,皇帝对他非常看重。
晏宁坐下等了片刻,李处耘才有空闲和他叙话。
李处耘看他的眼神仍旧有些怪怪的,有些欣赏,也有些惋惜。
他也没有客套,笑道:“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晏宁面闪过一丝尴尬之色,道:“当时事出无奈,欺瞒了李将军,我向你道歉。”
李处耘摆了摆手,道:“你已经道歉过了,我也没有生气。事后我也从官家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件事你做得很好。”
晏宁见他不像是在说反话,这才松了口气。
气氛有些沉闷。
晏宁打破寂静,道:“家里还好吗?李继隆有没有再捣蛋?”
说起他最喜欢的长子,李处耘脸出现笑意,道:“他哪天不捣蛋那才是怪事,个月我收到家信,他母亲给他找了个先生,先生打他板子,他竟然趁着先生睡着烧了先生的白胡子。”
晏宁忍俊不禁。
李处耘又看了一眼晏宁,道:“尤其是晚晴那个小丫头,一直嚷着要见你,说要吃你买的蜜饯。”
晏宁在李处耘的目光逼视下,低下头,不说话了。
李处耘道:“晏宁,回汴梁后,有空就去家里坐坐,别见外。”
晏宁的头垂的更低了。
李处耘又道:“晏宁,你还没有娶亲吧?”
晏宁再也忍受不了,慌忙站了起来,匆匆告辞,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