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儿依言转过身来,露出一张夺人心魄的容颜。
如玉的脸上,刀锋一般的长眉带着凌厉之色,但长眉下,一双如墨色琉璃的眼睛却带着些茫然,似乎不明白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这凌利中带着的些许茫然,伴随着树梢飘落的几许灼灼花瓣,直直击中了少女懵懂的心。
她生机勃勃明媚肆意的世界里,忽然就绽放了一朵风华绝代的花。
她从马背上跳下,扔了手里的鞭子,笑嘻嘻地朝微微蹙眉的少年扑了过去:
“是你啊,尉迟嘉!”
她不是没有见过眼前的人,可从未有过这一刻的惊心动魄。
在这之前,她觉得自己的世界十足的圆满,绿意盎然,可总像少了点什么。
从这一刻,这满世界的绿意中却陡然盛开了一朵灼灼耀眼的花。
这朵花开得太过突然,猝不及防,情窦初开的少女一眼看去,这朵花骤然就变成了她的世界里全部的绮丽。
“尉迟嘉,还记不记得我?我是卫襄!”
她笑嘻嘻地将少年鸦色发髻上的花枝拿下来,伸手递到他面前:
“鲜花赠美人,送给你!”
少年如玉的脸庞上,凌厉渐渐消失,他的眼神慢慢起了些变化,他似乎动了动嘴唇:
“襄襄……”
“对,你可以像我家人一样唤我襄襄!”
少女的欢呼雀跃没有任何的掩饰,赤诚坦荡。
眼前的人却转过身,落荒而逃。
“哎,尉迟嘉,别走,别走啊!花你拿着啊!”
大雪茫茫地压下来,她在后面穷追不舍,直到足迹踏遍城郊的雪地,她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
“跑什么?”她力气大得像一个要强抢美男的恶霸,唯恐自己一松手,眼前的人就会随着飞雪消失不见。
尉迟嘉回过头来,墨色的眸子中毫无涟漪,却让她心跳如擂鼓。
她确定,她从没有对着别的少年郎这样过。
“尉迟嘉……”
她正要说什么,眼前的面孔却忽然换成了另一张,眉眼温润的男子语气温和疏离:
“卫二小姐?卫襄?”
“你,你是谁?”
她睁大了眼睛瞧着面前的人,心跳尚未慢下来。
“是我啊,我是苏纪念,你不是找人叫我过来吗?”
……
梦里的世界轰然坍塌,大雪不见了,红梅不见了,心跳,却好像还在。
卫襄终于清醒,然后对着苏二公子苏纪念温润的脸,盯了足足有一刻钟,直到她的心跳渐渐缓下来。
苏纪念瞥了眼门外,脸色有些不自在,往后退了一步,十足有礼地道:
“卫二小姐找我来,到底有什么事?”
卫襄却没理他,往后仰倒靠在椅背上,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原来那时候的自己,根本不懂——
那场雪太洁白无瑕,那树红梅太过灼灼耀眼,打马路过城郊的少女心情太过飞扬。
而那个闯入她视线里,惊鸿一瞥的人,恰好是尉迟嘉而已。
只是恰好,仅此而已。
如果当年她经过的时候,是苏纪念站在树下,她是不是同样会喜欢上?
如果是她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弟,或者她往日厮混的狐朋狗友,甚至是她的死对头李修远,只要不是歪瓜裂枣,她都会喜欢上的是不是?
那个懵懂少女卫襄,以为的人生全部意义,以为的此生挚爱,与众不同,只是她少女情怀打开的那一瞬间的美好,是不是?
譬如此刻,对着苏纪念这张脸,她居然也能将梦境里的心跳蔓延出来。
“我终于懂了……”
良久,卫襄嘀咕了一句,站起身来,揉了揉睡得有些麻木的脸颊,才看向站得离她远远的苏纪念。
及至发觉苏纪念神色间似乎有些害怕,她哑然失笑:
“刚才做了个梦……吓到你了?你别怕,我虽然不喜欢尉迟嘉了,但也不会对你下手的,苏静姝呢?你怎么没带她来?”
苏家二公子本人向来温和守礼,算是长安贵公子中的榜样,只可惜他有个总是冒充他的妹妹苏静姝,总是热衷于和卫襄在外厮混,早就将他的名声糟蹋得差不多了。
让妹妹和卫襄保持距离,一直是他的夙愿。
此时听卫襄问起他那不成器的妹妹,他镇定装傻:
“可能是那小二没说清楚,我并不知道你要见的人是我妹妹。再说,静姝这些天心情不大好,家里人也不会放她出来。”
心情不大好……卫襄想了想,大概只有退婚这件事能让她心情不好了。
不过长痛不如短痛,师兄说过呢,只要退了婚,苏静姝这辈子就没什么大的坎儿了。
只是苏静姝不出来,谁替她去接小花?她和这个货真价实的苏纪念其实没那么熟,她要逃离长安的事情不能让他知道。
苏纪念只见眼前少女眉头微蹙,似乎不悦,再想想门外那人说的话,他咬咬牙主动开口道:
“卫二小姐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静姝不方便,我也可以代劳。”
卫襄眼睛亮了亮:
“你真的愿意帮我?”
苏纪念点点头:
“当然,不然将来静姝知道了定然怪罪我,当然,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卫襄立刻拱手拜了拜:
“那就劳烦苏大哥替我去一趟国公府,把我的猫带出来。”
一个时辰之后,一身男装,英姿飒爽的卫襄,在夜幕笼罩的长安城门外等来了抱着猫和狐狸的苏纪念。
她立刻上前去道谢:
“谢谢苏大哥!以后有机会我请你喝酒!”
“不必,不必!”
苏纪念连忙拒绝。
牵着马站在卫襄身后的唐子笑忍不住笑出声:
“卫老大,你的酒品不好,谁敢和你喝酒?你上次在有凤来仪的事情可是传遍了呢!”
卫襄隐隐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什么有凤来仪?那晚我干了什么传遍了?”
“说你不喜欢尉迟嘉了呗。”
唐子笑含糊带过,伸手解了自己身上的厚披风,披在卫襄身上,抱怨道:
“看看兄弟我对你多好,知道你要走,又是给你送马,又是给你送披风,也没见你说要请我喝酒!”
“废话,你这时候对我好也是对你自己好,你敢说你没巴着我赶紧滚蛋?还是你真想娶我回家?”
“不敢不敢,卫老大您好走,赶紧走,一路吃好喝好啊,发达了别忘了兄弟!”唐子笑笑嘻嘻地又给卫襄塞了把银票。
“量你也没这个胆子!”
卫襄捶了唐子笑一拳,将银票塞进自己的小包袱,翻身上马。
又细心地将小花塞在衣襟里,将狐狸精放在自己身前,才挥挥手和唐子笑以及苏纪念告别:
“大恩不言谢,二位的相助,我卫襄记心里了!”
“快走快走,马上宫里宫外都该找你了!”唐子笑似乎不耐烦地催促。
卫襄不再废话,扬鞭催马,披风在凛冽起来的夜风中起伏翻飞,一人一骑向东绝尘而去。
夜色中,苏纪念瞧了瞧一直微笑凝望东边的唐子笑,颇为叹息:
“你真希望她赶紧走?”
唐子笑收回了逐渐暗淡的目光,笑容不复存在:
“她只拿我当兄弟。”
苏纪念还没来得及宽慰唐子笑,就听见远处的城门处传来马蹄声,城门处火把的照映下,单人匹马向着他们的方向飞驰过来。
“快走,可能是卫国公府的人!”
唐子笑眼神却暗了暗,迎了上去:
“苏兄先回吧,我会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