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辰连阻止的时间都没有,就看到小师妹细白的指尖爆出一朵朵的血花,在橘色的火光下绽放着暗沉的光芒。
与之完全不符的,是小师妹喜滋滋的神情:
“师兄,你等着!”
月光下的篝火旁,少女脚步轻快地举着滴血的手指走回了小桌子旁边.
然后以指为笔,在符纸上飞快地画起来。
不过片刻,一张纹路颜色比朱砂更深的符纸就被一只柔软的手小心地贴上了贺兰辰的伤口。
“师兄,这次一定可以的!”
可以吗?
贺兰辰狐疑中带着心惊低下头去看——
只见他那刚刚还在缓慢流血的伤口在接触到符纸的一刹那,汩汩流动的鲜血就立刻停止了奔涌。
那种被利刃划开,后知后觉传遍整条手臂的疼痛,也瞬间消失了,甚至,分开两边的皮肉,都隐隐有愈合的迹象!
这,这道符,该怎么定品级?
这不是朱砂符,这是血符!
血符!
贺兰辰心口忽然跳如擂鼓,他又一把将伤口上的符纸抓了起来凑到眼前细看——
还是那样歪歪曲曲的线条,还是那样拙劣的技艺,唯一不同的,就是充斥在他鼻端的血腥气,浓烈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似乎是心底最可怕的猜测被证实,一直以来都没有说话的贺兰辰终于暴起,三两下将那道血符撕了个粉碎!
“混账,你怎么能做这种歪门邪道的事情,这是血符,血符!”
温雅柔和的神情再也不见,俊秀的年轻人怒容满面,像一头发怒的狮子。
好怕怕哦。
卫襄下意识地拍拍心口的位置,一脸茫然:
“血符怎么了?能救人不就行了吗?”
“你懂个屁!”
从生下来就走的是温雅路子,从来不出口成脏的贺兰辰,终于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什么也顾不得了,立刻走到桌子旁,自己画了张止血符拍在了卫襄的手上,然后手脚飞快开始收拾东西。
“此地不能留了,我们这就走!”
没有和煦的解释,也没有一瞬的迟疑,他第一次冷然命令自己这个蠢笨不自知的小师妹。
卫襄无措地后退了两步,给贺兰辰让开地方,隐隐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可她错哪儿了啊?
她愿意用自己的血画符,只为不做一个废物,她到底又错哪儿了啊?
夜色茫茫,月光也渐渐地有些暗淡。
跟着贺兰辰再次催马行走在荒野中之前,卫襄回头看了一眼方才他们待过的地方。
篝火已经完全熄灭,重归无尽的黑暗。
就犹如她刚刚那一瞬间的的期望,已经落空。
原来一夕之间还是改变不了长久以来的事实。
在师兄眼里,废物不但还是废物,似乎还是个闯了大祸的废物。
她有些难过地收回目光,余光却扫过一处摇曳的树影。
她伸手扯住了身边正要扬鞭的人的衣角:
“师兄,你看那里——是不是有匹马?”
贺兰辰抬起来的手微微一僵。
好在他很快意识到自己正在生气,生气的人是决不可能有耐心回答这种无聊的问题的。
他愤愤地甩开小师妹的手,拍马前行:
“什么马不马的,快走!”
卫襄委屈地收回手,再凝神去看的时候,发现那团轮廓像一匹马的黑影已经没了。
算了,师兄此时正在气头上,又有蛮不讲理的迹象,她还是不要火上浇油了。
她认命地扬鞭跟上,再也没有说什么话。
随着马蹄声渐渐远去,林中的树上才发出轻微的哗啦声响,树下站着马儿也才敢扯开喉咙,长长地发出一声舒展的嘶鸣。
很快,这一骑也跟了上去,循着前方的踪迹而去。
天地万物又安静下来,但也只不过安静了片刻。
方才被人踩灭的篝火处,草木灰被几道飘忽不定的影子重新翻开,凡是鲜血滴落过的泥土也被齐齐翻了一遍,像是春耕的农人一般仔细。
远处的路旁,有行人夜行,从此路过。
听到这样的动静,不禁壮着胆子朝这边看了一眼,只见在幽幽夜色中,一群飘飘渺渺的鬼影,趴在地上,在泥土中来回匍匐打滚,甚至时不时张开口,狠狠地将翻出来的的泥土吞咽下去,喉间发出嘶撕的吼声,状若癫狂。
“啊!鬼啊!”
那行人发出尖利的叫声,拔足狂奔,他被吓疯了。
而那些在冰冷带着腥气的泥土中贪婪地张开鼻孔闻嗅着什么,却因为得不到而狂躁不安的影子,只是更卖力地将土地翻开,再次啃食着残存着血腥气的泥土。
“可惜,她身边的那个人真是让人忌惮,不然,这次她一定会被我这些孩儿们啃食得干干净净,你说是不是?”
风中摇曳的枝头,有一黑一红两道影子立于其上,仿佛没有重量一般,无论树枝摇动得再厉害,都没有一点儿要掉下来的迹象。
只是红色的身影听见这话,忍不住微微发抖:
“你,你可真让人恶心!”
“我让人恶心?就因为我想吃了那个蠢笨如猪的女孩子?呵呵。”
穿着一袭华丽锦袍的黑影发出两声让人心底发寒的笑声,平淡无奇的脸在月光的照耀下,与这世间的凡人一般无二。
但他眼底的带着残忍嗜血的精光,却不是一个正常人类能有的。
他伸手在身边红色狐狸的身上抚了抚,叹道:
“三娘,你当初跟在那个女孩子身边,不也是想吃了她吗?”
红狐狸嫌恶地跳开,躲开了黑影的手,怒道:
“我没有!我只不过是想咬她一口而已,我不会……”
“没有区别的。”
黑影对她躲避自己触碰的行为,看起来并不恼,再次开口,淡淡地打断了她的辩解。
“不管你有没有想要吃了她,在她心里,你和我这样的阴鬼没有丝毫区别,不然……”
他笑道:
“你怎么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难道不是怕她不由分说将你剥皮抽筋?”
就这样被人戳中了心底最痛的地方,红狐狸的身影在月光下晃了晃,然后转身跳下了枝头。
它站在那片被恶鬼们翻得乱七八糟的空地上,抬头看了看树梢上的那道影子,转身跑远,消失在了密林中。
树上黑影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他沐浴在渐渐稀薄的月华中,抬头望了望东边,天就要亮了。
他又忽而轻笑了一声:
“既然生来是妖鬼之流,又何必生出人类那无用的善念。你已经和我牢牢地捆在一起了,又怎么能逃开?成仙成魔,总归是要一起的吧。”
天光大亮之时,两人一猫已经离开洛城很远。
路过一个香气四溢的包子摊儿的时候,卫襄终于忍不住开口喊住了只顾埋头赶路的贺兰辰。
“师兄,我饿了!”
她抬手指着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大包子,有点儿委屈。
就算是被正在生气的师兄骂死,她也不能不吃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