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须弥山佛殿的偏殿里,前所未有地热闹。
一个身穿粉色衣裙的少女狼狈地站在那里,长发散乱,满身脏污,哭的稀里哗啦。
她身前,玄风正额头跳青筋地跟贺兰辰发怒:
“蓬莱弟子向来嚣张跋扈,果然名不虚传,今日这件事,我一定要上蓬莱向令师讨个公道!”
贺兰辰扭头看了一眼站在另一边的自家小师妹,淡淡的道:
“玄风掌门尽管放心,就算你不上门来,我回去也定会禀告众位师长,为我蓬莱弟子讨个公道。”
“你……你好意思跟我讨公道?你看看我的徒儿被你的小师妹打成什么样子了!”
玄风气得发抖,伸手指着自己心爱的徒儿那满头的包。
贺兰辰也不甘示弱的指了指卫襄:
“那还请玄风掌门看一看,我的小师妹又被你的徒儿打成什么样子了?”
正在一边跟落尘小和尚说话的卫襄闻言也转过头来,指了指自己头上的包:
“就是,你那好徒弟,难道没把我头上砸个包?再说是你徒弟先动的手,后来你们师徒二人打我一个,你还好意思跟我们讨公道?丢不丢人?!”
没错,卫襄的形容,也比那少女好不到哪去。
原本仙气飘飘的蓝衣,也扯破了好几处,浑身上下又是水又是泥的。
只不过打架这种事情,对于卫襄来说,算是家常便饭,她没像那个少女一样矫情的哭鼻子罢了。
在两边的唇枪舌战中,一直端立一旁的真一大师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大概,是玄风那个徒弟先动的手。
要说厌恶,之前真一大师对眼前这两个试图染指他徒弟的小姑娘都没什么好感,是同样的厌恶。
但此刻对于敢在他们须弥山挑衅生事的人,真一大师绝对无法容忍。
“阿弥陀佛!”
真一大师结束了自己的冷眼旁观,宣了一声佛号,凛然道:
“看来是玄风掌门你没有约束好自己的徒弟,而且弟子打架,你身为师父,非但没有阻拦,反而参与其中,实在是难以为人师。”
毫不留情面的说完,真一大师直接朝着门外做了个请的姿势:
“还请玄风掌门带着你的徒弟速速离去,以免我须弥山委屈了你师徒二人!”
“真一大师!”
玄风难以置信,情绪瞬间激动起来:
“大师这是在赶我们走吗?”
“没错啊,大师就是在赶你们走——不过你身为一派掌门,连这个都听不出来,也太蠢了!”
虽然对于真一大师的耿直有些意外,但真一大师站在自己这边的态度,还是让卫襄心里雀跃不已,得意洋洋的嘲讽玄风。
不过这份得意也没维持多久,卫襄就听到真一大师冷冷的声音再度响起:
“还有卫施主,请你也速速离去,以后没有我的允准,不许踏入须弥半步!”
卫襄得意洋洋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
嘿,这老和尚,还真是公正无私!
一刻钟以后,玄风带着自己的徒弟,贺兰辰带着卫襄,兵分两路,灰溜溜的离开了须弥山。
山脚下的码头边,玄风鄙夷的看了一眼贺兰辰撑出来的小船:
“真不愧是蓬莱门下,出行也是如此返璞归真!”
这是在讽刺他们不会御剑喽?
卫襄回头看了一眼贺兰辰:
“师兄,收拾他们!”
贺兰辰神情淡淡地颔首,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符,随手一扔,那符就自动贴在了玄风刚刚召唤出来的飞剑上。
玄风刹那间就感觉到自己的剑不听使唤了,大惊失色:
“封剑符?!”
“好眼力!”
卫襄笑嘻嘻地夸了一句,跳上小船拍手道:
“这下咱们就一样了……哦,不,你们跟我们不太一样,我们有船,你们没有!慢慢游回去吧你们!”
那边贺兰辰已经默默地划动了小船,两人扬长而去,徒留玄风与他的爱徒站在原地,慢慢地在他们的视线里化成两个小黑点。
小小的船只很快如同一条轻巧的小鱼一般,在广袤的海面上迎着微微的海风,回返蓬莱。
“想好回去要怎么说了吗?”
一路上都是面无表情,默默划船的贺兰辰在望见自家山门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此时天色已经向晚,云霞倾倒,星辰淡淡,沉醉在东海美景中的卫襄这才回过神来,毫不在意地道:
“该怎么说怎么说,难不成我被人欺负了还要憋着呀?那也太丢人了!”
贺兰辰看了卫襄一眼,忽然就笑了。
也是,身为蓬莱一霸,打架这种事情,对小师妹来说,就是家常便饭,她当然不犯愁。
卫襄不知道贺兰辰笑什么,只觉得他这一笑,端的是温润如玉,颠倒众生。
“难怪那个小强盗对你纠缠不休呢……”
卫襄悄悄嘀咕了一句,转过脸去不再看贺兰辰。
师兄妹二人回到蓬莱阁大殿的时候,晚课已经结束了,程无心和沈良夜正在等着他们。
一看见卫襄出现,程无心二话不说,拉起她就跑了。
“大师姐,咱们跑什么呀?”
卫襄只觉得一头雾水。
程无心一直将她拉到自己的房间,才关上门,气急败坏地责备道:
“你说说你,这么点儿小事儿,你也能办砸——我是让你去送帖子的,不是让你去打架的!这下可好,真一大师已经在师父面前告了状,师父说了,等你回来他就要把你腿打断呢!”
卫襄瞬间就明白过来了:
“那个老和尚,告状倒是挺及时,那他怎么不说我在他们须弥山的地盘上被人给打了呀?”
“谁有这个胆子啊,敢先动手打你?”程无心有些不信。
“就是先前在临仙镇的时候,女扮男装,还抢我狐狸精的那个女孩子!可讨厌了,见了长得好看的男人,就要动手动脚,就连落尘都没逃过她的毒手呢!”
卫襄愤愤地道:
“那女孩子分明就是个花痴!”
程无心想了想,确定卫襄说起的这个女孩子,就是那个有可能是她老乡的女孩子。
“那,你知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程无心试探地问道。
“当然知道啊,她叫什么苏沫言,她那师父还恶心吧啦的一口一个言儿——师姐,我跟你说,要是这师徒俩之间没什么猫腻,我卫襄两个字倒过来写!”
活了两辈子,卫襄觉得自己如果连那师徒之间这点眉眼官司都看不出来,也就白活了!
“苏沫言?!”
程无心大惊!
卫襄皱眉看着她:
“师姐,你认识那个花痴?”
“不,不认识!”
程无心连忙否认,心底却是悄悄捏了一把冷汗,又问道:
“她师父叫什么名字?”
“叫玄风啊,说是什么玄云门的掌门,我听都没听过!”
卫襄撇撇嘴答道。
刹那间,程无心听到了自己内心轰隆而过的滚滚天雷!
卧槽卧槽!
简直有十万头某种动物从程无心心头奔腾而过!
卫襄很快发现了程无心的异样:
“大师姐你哪里不舒服吗?我怎么看你脸色这么白?”
“没有没有,别说话,让我静一静!”
程无心焦躁不安地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卫襄顿时大气儿都不敢出了。
过了好一会儿,程无心才镇定下来,转头就开始赶卫襄走:
“好了,小师妹,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先找个地方藏起来,至少今天别让师父找到你,明日再说吧!”
卫襄其实很想说自己根本就不怕,但考虑到师姐的一片良苦用心,她也没再说什么。
乖巧听话的出了门之后,卫襄立刻就大摇大摆的溜去了后山,寻摸野鸡野兔子去了。
而程无心一个人在房间里呆坐了半晌,才如同梦游一般站起来,坐在了书桌前。
然后抓起桌上的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名字——
苏沫言,凌瀚,玄风。
嗯,她只记得这三个主角的名字,其他的女配男配的名字,由于看过的时间太长,当时又只是随便瞥了两眼,她根本记不住。
难怪她穿到这个世界二十多年了,始终都没弄清楚自己穿过来是干嘛来了,既没有什么跌宕起伏的人生,也没有惊心动魄的爱情,程无心以为自己就是来打酱油的。
如今看来,嗯,没错,她就是来打酱油当炮灰的。
人家苏沫言,才是那个拿着女主剧本的人啊!
或者应该说,人家本身就是女主,而这个世界,就特么是一本烂大街的言情小说!
按照小说的梗概,苏沫言是穿越者,而且是那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超级玛丽苏穿越者。
凡是见到她的男子,无不为她倾心,甘愿付出一切。
可现在的问题是,那本言情小说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来着?
好像是,修仙界遭逢大劫,各大门派分崩离析,男女主双双飞升成仙?
那蓬莱呢?东海呢?
那本小说里到底有没有这些设定啊?
程无心第一次为自己没有认真阅读一本言情小说而感到深深痛悔!
捶胸顿足之际,还是打起精神,出门再次寻找小师妹。
小师妹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从前嚣张跋扈也就罢了,如今遇见了女主,她要是再不收敛收敛,怕是要吃亏!
必须得让她知道,咱们这些人,都是炮灰啊!
而被程无心深深担忧的卫襄,此时左手一只鸡,右手一只兔,优哉游哉地坐在林间的空地上,看着胖胖和狐狸精生火,准备烤鸡烤兔子。
胖胖扯着口水,和狐狸精齐心协力拾柴生火,很快篝火就熊熊燃了起来,却被卫襄嫌弃火太大:
“把那火压着点儿压着点儿,这么大的火怎么烤?这么烤的话,外边都焦了,里边还没熟,你们懂不懂啊?”
“我们怎么懂嘛,我们又没有自己烤过……”
胖胖委屈兮兮地说道。
卫襄直接将手里已经处理好的鸡和兔子扔了过去:
“不懂,现在就给我学!”
红狐狸擦了擦口水:
“小仙子,其实不用烤,我也可以吃的……”
“跟着我,就不许再吃生肉,听懂了没?”
卫襄语重心长地教导它们:
“身为将来要做仙女的人,我希望我一手带出来的小妖怪们都是有素质有品位的妖怪,而不是茹毛饮血的野路子妖怪!你可给我争点气啊!我跟你们说……”
“懂了,我们懂了!”
狐狸精一看小仙子有长篇大论的趋势,连忙擦了擦口水,勤勤恳恳学习烤肉去了。
卫襄看着两只忙碌的小妖怪,心里极其满意。
大师姐讲的那个故事果然没错,妖怪们最怕人唠唠叨叨。
那个故事里面的唐僧不就唠唠叨叨,把小妖怪们给唠叨死了吗?
这两只原来也怕她唠叨啊!
卫襄正在得意洋洋,忽然听见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轻笑:
“襄襄果然越发的御下有方了。”
卫襄不用回头,就听得出来,又是尉迟嘉这个阴魂不散的家伙。
她利落地起身准备跑路。
不过如今的尉迟嘉,已经不是她能逃开的了。
身后一双长臂伸来,卫襄就被身后的人牢牢圈在了怀里。
“别乱跑,也别动。”
尉迟嘉的嗓音低沉悦耳,与渐渐明亮起来的月光相应和,带着哄劝的温柔。
他伸出手指,在卫襄额角的肿包上轻轻地揉着,清越的气息在卫襄耳边徘徊:
“还疼吗?”
尉迟嘉的手指上似乎是抹了药酒之类的东西,卫襄觉得额头上的肿包先是一阵刺痛,然后又是一阵清凉,她能很明显地感觉到淤血在散开。
但这些,她才不会说呢,卫襄抿紧了嘴巴一言不发,无声地抵抗着。
尉迟嘉原本也没指望她说话,只是见她沉默,似乎很委屈的样子,心中一阵心疼。
他那天不怕地不怕的襄襄,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别难过,这件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算了的。”
“你什么意思?”卫襄讶然回头。
尉迟嘉见她终于肯回头,笑意顿时盈满双眸,线条分明的下颌在卫襄发丝上蹭了蹭,笑道:
“当然是要替你报仇的意思啊。”
“我的事情谁要你管?”
卫襄被他这亲昵的举动扰乱得心头慌慌,不自主地凶巴巴喊到。
“当然是我自己要管啊,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吗?”
月光之下,尉迟嘉仍旧是笑微微的,将卫襄又抱得紧了些,心中欢喜无限。
第一次,她没有立即逃脱,真是难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