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
这一次,不仅仅是尉迟嘉低喝出声,连带着芜青和贺兰辰的脸色一起都变了。
芜青上前,一把将卫襄手里的镇魂符打落:
“卫襄你是不是找死?你又要私自动用血符吗?!”
方才在白玉鼎前看见卫襄割自己的手指放血,芜青差点儿吓了个魂飞魄散,这会儿卫襄居然又做出这种事情,芜青真是气得肺都要炸了!
被打落的镇魂符晃晃悠悠飘荡在尚且清澈的水中,但却没有远离卫襄的指尖。
它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一般,居然没有落入众人脚下,而是自动自发地朝着卫襄指尖涌出来的血珠子飘了过去,不过眨眼间,散入水中的鲜血就被它吸收的干干净净,一点儿血丝都没剩下。
等尉迟嘉和贺兰辰看见这诡异的一幕之时,已经来不及了,幸而尉迟嘉眼疾手快地将那张符抓到了自己手中,以免它凑过去继续吸收卫襄的鲜血。
他面色如冰,手心中绽放出金芒,瞬间愈合了卫襄的伤口,怒道:
“卫襄,谁准你又做这种事情?”
“我做什么事情,与你何干?”
卫襄眉间浮现淡淡的执拗,伸手从尉迟嘉手里将镇魂符拿了过来,送到了芜青面前:
“师叔,我知道我动用血符,大逆不道,但这种时候……还请师叔不要怪我擅自做主。”
芜青也目睹了眼前这诡异的一幕,心中怒顿时变成了惊。
面对站在自己面前,眉目低垂的少女,她满心惊怒,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明明是歪门邪道,可她怎么就能这么理直气壮?
芜青胸口几度起伏在,凝视卫襄半晌,最终素手轻扬,一把将那张镇魂符抓到了自己面前,只见吸收了卫襄鲜血的镇魂符上,原本用朱砂所画的符文,已经变得颜色更加鲜艳,即使这符文画得歪歪扭扭,她也能看得出来此刻这符文的异常之处——
那时一种扑面而来的压制之感,只要看一眼,就让人觉得头晕目眩,与先前看一眼都让人嫌弃的那张符,就是天壤之别。
海底的光线一如既往地暗暗幽幽,芜青忽然间心凉如水,说不出的悲伤难过。
她手指颤抖地握紧了那张血符:
“卫襄,你知不知道,在东海,滥用血符的人都是什么下场?人人喊打,人人得而诛之!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
卫襄自己知道自己的行径在芜青眼中是惊世骇俗的,但这个问题,她早就已经在心里想了千百回。
她抬起头,望着芜青,明亮的目光坦诚而清澈:
“芜青师叔可还记得,那日云舒师妹向您请教私自动用血符,还如何之时,您的回答?尽管我知道,您当时或许之时为了维护我,才为我辩解,可我一直都将您的话铭记在心。我虽然用了血符,但我从无害人之心,反倒可以救人性命。犹如师父赐我龙泉宝剑,宝剑是杀人利器,但我却能用它来斩妖除魔。”
卫襄声音清朗地说完,朝着芜青深深一拜:
“还请师叔相信我,我今后,除了不得已而为之,我绝不会主动用血符去害人。这一次,弟子实在不忍见真一大师受心魔所困,或受折辱,或失性命,所以,还请师叔成全。”
成全……
这两个字听在芜青心里,居然于惊怒之中衍生出一种欣慰之意,那些责备的话也就再也说不出口。
卫襄与真一大师的关系,不说水火不容,也是绝对的互相看不顺眼。
但是此时此刻,卫襄居然能为了真一大师做出这样的事情,这份气度,总归是让她心中宽慰的。
而且,血符已成,就这么丢掉,也实在是可惜。
许久,芜青还是接了卫襄手中的符纸,朝着真一大师走了过去。
一直在一旁提心吊胆的贺兰辰,先是悄悄松了口气,随即那口气又吊了起来——
之前小师妹屡次做出私自画血符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都是私底下的,这次可算是光明正大了,这家伙,以后会不会更加肆无忌惮?
万一以后小师妹执迷此道……那可真是太可怕了!
但是当下的情况,也容不得贺兰辰说出心中这种种顾虑,他掩去了心中所思,走上前去帮着芜青将那张血符贴在真一大师的身上。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落尘于匆忙中望了卫襄一眼,眼底的光芒终于彻底熄灭。
此时,尉迟嘉冷飕飕的目光正如刀一般从他身上掠过,仿佛襄襄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他。
可他自己心底却如同明镜一般地清楚,襄襄和从前,不一样了。
那一句“成全”,在他听来,仿佛就是在和从前的那个纵情任性的襄襄告别一般。
而自始至终,襄襄都没有再来到他的面前,亲自给过他一个字的安慰。
什么都不用说,他也可以想象得出,日后他将要面对的疏离。
随着师父的神情渐渐平静下来,再次陷入沉睡,面目清秀的小和尚默默地转过头去,任凭无边的酸涩在胸臆中蔓延。
安静下来的真一和尚再次被放在了幻蝶的背上,众人等了一会儿,见他还在安静的沉睡,都放下心来。
“一会儿我们上去之后,也不要在海水中停留,直接上岸去礁石上等莱芜师兄和无心他们,我看护真一大师,你们四个注意不要走散。”
彻底走出石洞之前,芜青再次跟弟子们叮嘱道。
“弟子尊令。”
贺兰辰和卫襄齐声答应,尉迟嘉和落尘也拱手应是,就连胖胖也乖巧地蹲在了卫襄的肩膀上,摆出了一副自己绝不会添乱的态度。
一行人终于顺利离开了语凝海最深的海底,回到了之前海沟的上方。
一些进入石洞中无功而返的修仙者已经在这里等候很久了,一见他们出现,纷纷上前传音打招呼。
世上方一日,洞中已千年。
虽然语凝海底石洞中的时间过得没有这么夸张,但这些日子在石洞中大家也是昼夜不分,此时听这些人说来,从他们入海到现在,已经过去了足足五天。
而入海的那些人,有很多人都长眠在了石洞的梦境中,再也不能回来。
而那些人也是有至交好友,有人牵挂的,所以此时见他们上来,寒暄了几句,都纷纷向他们打听,可曾见到他们的亲朋故旧。
因为卫襄的缘故,蓬莱众人这一路算得上是畅通无阻,也没有遇到什么人,此时对于他们的询问,芜青只能表示很遗憾。
而那些人焦急之余,眼底也精光闪烁,话里话外都是想要打探蓬莱弟子可曾在海底有什么额外的收获。
对此,芜青更是问心无愧,直接说明他们也是经历了梦境就出来了,什么也没有得到。
两方你来我往,交谈了一会儿,见实在是打探不出,什么那些人这才作罢,各自散去,继续等待自己要等的人。
但还是有人在望见沉睡在幻蝶双翅间的真一和尚之时,忍不住愤愤嘀咕:
“这语凝海出现异象,闹出这么大的阵势,原来竟是什么大机缘都没有,净是唬人的!看来真一大师年纪大了,也开始咋咋呼呼的了!”
尽管这些人用的是传音之术,只是私底下嘀咕,但不知为何,此时卫襄却能将他们这番话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一股无名的怒火从卫襄心头骤然升腾起来,她也顾不上多想,立刻传音反驳道:
“敢问各位,通过梦境,除去心魔,算不算是天大的机缘?更何况当初前来语凝海之事,真一大师并未邀请你们,是你们自己闻风而动,此时不尽如你们的意,就又要责怪真一大师吗?”
那些人原本以为自己说话说的私密,没想到居然被这蓬莱的小丫头一口道破,惊惧之余,脸上都不由得讪讪起来。
不过思来想去,蓬莱弟子这一次貌似并无折损,足可见其实力,所以到底没敢撕破脸,跟这小丫头吵起来,都纷纷忍着羞恼闭口,不再说话。
卫襄这才转过头,愤愤地跟贺兰辰嘀咕:
“这些人也真是不讲道理,有好处的时候都一窝蜂的上,现在讨不到什么好处了,就又来责怪别人,这种人到底是怎么通过梦境的?”
贺兰辰一头雾水:
“小师妹,你在说什么啊?”
“我在说那些忘恩负义,得不到好处就来诋毁真一大师的人——咦,他们说话贺兰师兄你听不到吗?”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啊……”
贺兰辰说到一半,骤然睁大了眼睛:
“小师妹,别人传音你也能听见?这是什么法术?”
“我没有用什么法术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之间就听得见了!”
卫襄这会儿也觉得有点不对,她还以为是所有人都能听得见的,原来只有自己能听得见吗?
不过这会儿也不是纠缠这个问题的时候,真一大师的状态并不是彻底稳当,还是要尽快到海面的礁石上去才行。
“好了,我们走吧。”
芜青与相熟的人传音道别,带着幻蝶继续沿原路返回海面。
贺兰辰和卫襄也不再说话,紧跟在后面,分波逐浪跟了上去。
贺兰辰先前私心里还觉得小师妹没有把那颗紫色的珠子也带走,有些吃亏,现在亲眼目睹这些人试探的嘴脸,方才醒悟师父直接下定决心离开,不再多停留的决定是多么明智。
几人沿着原路往回走,走着走着前方忽然又是一片光芒大盛。
那如同两盏明亮的灯笼一般,高高悬挂在眼前的,正是巨鲸的两只眼睛。
“芜青师叔,你看巨鲸还在这里,是不是说明惊涛那个老贼还没有离开语凝海?”
卫襄指着亮光背后那如同山岳一般的黑影问道。
“巨鲸没有离去,那说明它的主人定然还在语凝海……只是这个时候,不宜多生是非,我们还是先走吧。”
真一大师已然疯癫,却还是未能手刃仇敌,芜青也觉得心酸和遗憾,但此时这种情形明显是容不得他们在此做纠缠的。
卫襄望了一眼还在沉睡中的真一大师,朦朦胧胧中,觉得一直紧跟在幻蝶身边的那个小和尚的身影,格外的孤独凄凉。
原本须弥山只有这师徒二人,真一大师虽然性格严厉,但好歹对落尘还是发自真心的疼爱。
可以后,真一大师魂魄不全,就算蓬莱有心相助,又有谁能日夜守候在落尘的身边,护他周全呢?
谁也不敢保证,离开了语凝海以后,听涛不会伺机报复,彻底了结须弥山对他的威胁。
卫襄渐渐放慢了脚步,然后趁着芜青和落尘不注意,将胖胖从自己肩头上抱下来,直接塞给了贺兰辰。
然后毅然回头,再次摸出袖中的匕首,悄无声息的向着巨鲸的方向潜行而去。
“小师妹!”
贺兰辰立刻就明白了卫襄想去干什么,立刻跟上去伸手制止。
这个不省心的小师妹,她到底知不知道她自己又在作死啊?
卫襄却早有防备,像一条灵活的游鱼一般从他身边滑过,让他伸出来的双臂落了个空。
很显然,此时在这片海域里,卫襄莫名变得比在陆地上要灵活的多。
贺兰辰只能气急败坏的向旁边的尉迟嘉求助:
“尉迟嘉,管管你媳妇儿,别让她去送死!”
可惜尉迟嘉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只是很快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妇唱夫随”。
只见幽幽的海水中,银白色的衣袂翩翩而起,紧随着少女蓝衣的身影而去。
“襄襄,我说过,这种事情交给我来就好。”
尉迟嘉悄无声息的跟上了卫襄,低声道。
然后他伸开手掌心,金色的光芒辟开了他们面前的水流。
卫襄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选择了默许。
她要做的是替蓬莱和须弥除去威胁,而不是白白枉送性命。
前方巨鲸山岳一般的身躯越来越近,即使是在海水中,卫襄依然能够闻到这只海中凶兽身上常年被海藻覆盖而起的腥风。
还有巨鲸那铠甲一般的粗糙皮肤,也在她面前一览无余。
卫襄反手在自己背上的龙泉剑柄上摸了摸,又收了回去。
顺带着将尉迟嘉手心里的金芒也按了下去:
“这件事一定要做的不留痕迹,不必如此大动干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