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四皇观。
正坐在院子里讲道论心得的几个道士看着气势汹汹闯进来的一男一女,莫名有些哆嗦,全都站了起来。
“卫二小姐,您,您想干什么?”
年纪最大的道士对四皇观的感情最深,硬着头皮迎了上去。
卫襄一把将他挥开,直接走进去踹翻了院子里放着的桌凳:
“是你们造谣说姑奶奶我被逐出师门了是吧?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你们!”
卫襄凶神恶煞地骂着,回头一挥手:
“给我砸!”
年长的道士连忙上前哀求解释:
“卫二小姐,那件事情不是我们说的,是一个借住的这里的游方道士说出去的……我们一直老老实实在四皇观修道,什么也没说过啊……”
卫襄横眉怒目站在原地,根本不为所动。
无奈,其他人又去跟尉迟嘉求情:
“尉迟世子,您好歹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穷啊,这桌凳添置了才几日……那些花草还等着上供呢……”
尉迟嘉淡淡一笑,颇有君子之风,但说出来的话半点不见君子之意:
“你们四皇观平日里香火鼎盛,可不是缺银子的地方——大不了,等襄襄砸完了,我照数赔给你们就是了。”
“尉迟世子,您不能这样啊,你们也是仙家弟子,怎能与我们手足相残……”
“谁跟你们是手足,你们也配?我呸!”
卫襄跳过来,将那个扯着尉迟嘉的道士扔去了一旁:
“少给我装蒜,若不是你们传出这种传言,我怎么会回家被父母责骂?把我姐姐都给气病了,今儿不出了这口恶气,我就不叫卫襄!”
说话间,跟在她身后的家丁仆役早就如狼似虎地扑了过去,将院子里的桌凳花草等物悉数砸得稀碎。
等院子里的东西都砸得差不多了,卫襄才心满意足地带着人扬长而去。
她身后,尉迟嘉悠悠然地抛下一袋银子,也抬脚走了,从头至尾一点儿道歉的意思都没有。
终于从鸡飞狗跳中解脱出来的道士们连忙扑过去查看袋子里的银子,待看清银子的数目,又估算了一下受损之物的价值,都纷纷松了口气。
“不错不错,虽然砸了好些,但这些银子足足多了好几倍,不亏不亏!”
“师弟这是什么话,难道你还希望那祖宗多来砸几次不成?这么一砸,咱们又要收拾好些天了……”
“收拾就收拾,无妨的,师兄你忘了,只要被她砸过一次,长安城的人都会来烧香看热闹,卫国公府也定然会过来赔礼道歉的,值得值得!”
“那尉迟世子也真是的,如今也不管管那祖宗了,就干看着!”
四皇观的道士们七嘴八舌地发着牢骚收拾残局,然后各自出门,力求将这件事情尽快传到卫国公府以及长安善男信女们的耳中。
短短一个时辰之后,这个消息也入了皇帝耳中。
他笑了笑,去了皇后宫中,将此事一并告知皇后。
但话语里却带着几分试探:
“……看来襄襄是误会了,以为咱们为着这件事怪她了,其实她不再去东海,以后待在长安,闲来无事进宫陪陪你,让你心情好些,也是一件好事。皇后,以为如何?”
卫锦连忙拒绝:
“多谢皇上体谅臣妾,襄襄如此胡闹,臣妾真是无颜见皇上了,以后还是少让她进宫,免得她再仗着皇上的宽纵惹是生非,让人非议。”
皇帝犹豫了一下,很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皇后说得有理,那朕就下旨,让襄襄在家中好好歇几日,不必再像从前那样时时进宫了。”
卫锦垂眸掩去眼底的嘲讽,缓缓道:
“正该如此,让她好好在家反省些日子,至于尉迟嘉,也别让进宫了,让他多去劝劝襄襄算了,臣妾瞧着,也就他说话,襄襄能听得进去几分。”
“这不成!”
皇帝霍然起身反驳道。
转瞬间瞧见卫锦吃惊的样子,又连忙笑了:
“朕的意思是,他们两个如今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要是尉迟嘉日日陪着襄襄,哪里会劝解,多半还是纵着。再说,尉迟嘉还年轻,男人嘛,怎么好无所事事,他身为柱国公府唯一的子嗣,正是朕该倚重的时候。朕打算,在御前给他安排个差事,也让他早些承袭国公之位。”
皇帝说得合情合理,卫锦也没反对,含笑应了,没再说什么。
皇帝又一副宽和的模样安慰了皇后几句,让她安心养病,才起身走了。
他身后,卫锦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
这个世上,朝臣百姓,见了皇帝,那是连眼皮子都不能抬的,除了皇帝贴身的內侍,只有那些与皇帝熟悉的人才能看出他的真面目。
他怕襄襄再像以前那样频频进宫来,也是怕被人看穿吧?
可他却不怕尉迟嘉进宫来……果然是跟长生药有关系啊。
但愿,但愿这一次襄襄争气些,将事情早日解决吧,毕竟,这种事情,已经不是凡人之力所能解决的了。
待到御书房的门再次关上,坐在龙案之后的皇帝眼中,才闪过一抹黑沉沉的笑意。
“原以为是个人物……没想到也就是个蠢笨不堪的东西,不过还是别往我面前凑了,免得见着了让人生气。”
卫国公府,卫国公夫人忍着心疼,拧着小女儿的耳朵训斥了一通:
“……眼错不见你就出去给我惹事儿,还嫌咱们家的日子太自在了是吗?你砸了四皇观又如何?砸了四皇观你姐姐就能好起来?”
“娘亲,轻点儿,疼!”
卫襄一边从卫国公夫人手里拯救自己的耳边,一边解释:
“我这就是故意的,不然,等着皇上找借口将我软禁起来吗?我不找个由头自绝进宫之路,等皇上发难,咱们就可就危险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到底什么意思?”
卫国公夫人闻言,终于松开了手,神情凝重地看着小女儿。
卫襄揉着耳朵叹气:
“娘亲你又不是看不出来,如今,皇上很忌讳我进宫吗?可是按着惯例,姐姐病成这个样子,我正是该像从前那样进宫去的,不然很反常是不是?而那些朝臣们,虽然看不惯我们卫国公府后戚跋扈,但是我要是不进宫去,他们肯定也会闲着没事做,刨根究底。”
“一旦朝臣怀疑,皇上为了掩饰他自己,肯定会想办法找个事儿出来跟我们卫家翻脸,所以我干脆就先自己给自己找点儿事儿,免得他狗急跳墙对我们下手。”
“掩饰他自己?狗急跳墙对我们下手?”
卫襄仔仔细细地说了这么多,卫国公夫人终于隐隐地抓住了重点:
“襄襄,你今早上说你姐姐不是病了,是装的,现在又这么说……皇上和你姐姐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姐姐无事,但是皇上……”
卫襄想将姐姐的话原封不动告诉娘亲,但是想了想,还是怕吓到家里人,到底还是按住了这个想法:
“娘亲,再等等吧,等我确定了,再跟您说。至于爹爹和哥哥,让他们一切如常,稍安勿躁吧。”
傍晚时分,皇帝看着面前一摞子加急送来的,弹劾卫国公纵女行凶打砸道观的折子,心情十分愉快。
又蠢又笨的人其实挺好,不必旁人动手,都能把她自己给作死。
皇帝心情畅快地将那些折子扔去了一旁,然后命人召尉迟嘉进宫。
尉迟嘉接到皇帝的谕令之时,已经换好了要出门的衣服。
柱国公太夫人拉着他殷切叮嘱:
“这一次你跟着那卫襄出去胡闹,那些言官们看在咱们柱国公府累世功勋的面子上,没有弹劾你,已是万幸,你此番进宫,一定要小心谨慎,争取早日让皇上下旨,让你承袭爵位。”
尉迟嘉淡淡地应了,很快跟着传旨的內侍走了。
柱国公太夫人这才将眼底的不满流露出来。
其实按照道理,尉迟嘉是柱国公府唯一的子嗣了,只要行了冠礼,就可以承袭爵位了,偏偏横生波折,被卫襄那个混不吝的看上。
那时孝敬皇太后还在,偏宠卫襄,曾经意图用承袭爵位的事情跟她换尉迟嘉的婚事。
那会儿她是实在瞧不上卫襄,所以一直没松口。
后来为了孙儿的性命,闹到如今她也妥协了,偏偏卫襄又开始拿乔了,以至于皇帝和皇后也是按着这件事从来不提。
好在,如今的卫国公府眼见着有失势的苗头出来,或许,柱国公府也能否极泰来了。
宫中,皇帝并没有在御书房等着尉迟嘉,而是直接让人将他带到了皇后宫中。
尉迟嘉心底波澜不惊,面上却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微臣是外臣,岂能入皇后宫中?”
“无妨,皇后久病不愈,宫中太医也束手无策,朕向来听闻你在蓬莱颇有所得,所以才想让你帮着皇后看看,到底是什么缘故。”
“那……微臣遵旨。”
尉迟嘉也不再推辞,跟着皇帝进了内室。
侧卧在软塌上的女子支离憔悴,面色泛黄,往日美艳十存二三而已。
尉迟嘉对着皇后行礼之后,观望了一会儿皇后的气色,得出了结论:
“虽说宫中有真龙守护,但近日皇后病弱,有邪祟侵入……”
“住口!御前岂可妄言!”
一旁的內侍未等他说完,立刻尖声怒斥,惶恐不已——
历朝历代,宫中最忌讳的事情就是邪祟巫蛊之说,因为这是皇宫,若有邪祟,岂不是说宫中无真龙,皇帝不是真龙天子?
尉迟嘉住了口,只看着皇上。
而本该勃然大怒的皇帝,此刻却两眼放光,甚至站了起来冲到了尉迟嘉身边:
“那你可有什么好办法?”
“小事而已,微臣可焚香画符驱之。”
“好,好,皇后宫中的安危,就交给爱卿了!”
皇帝在一旁宫人诧异的目光下,欢喜不已地说道。
尉迟嘉恭敬应下,当着皇帝的面儿焚了香,要了符纸,准备画符。
皇帝在一旁眯眼看着:
“尉迟世子不需要朱砂等物吗?”
尉迟嘉垂头回道:
“朱砂只能除寻常邪祟,但微臣观皇后气色,怕是朱砂力所不能及,还是用微臣的血吧,应该比朱砂有些效用。”
“哦?人血也可驱邪?”皇帝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探出了尉迟嘉的底细,强压着心底的狂喜问道。
尉迟嘉抬头看了皇帝一眼,微笑道:
“人血可招邪祟,自然也可驱邪祟,犹如药材,医病或要命,端看人为。”
“既然如此,爱卿自便。”
皇帝鼻翼翕动,眼神中都带上了几分迫不及待。
先前出言相劝的內侍与软榻上微阖双眼的皇后对视一眼,心中惊骇至极——
这可是皇宫啊,居然任由外臣随意行此妖异之事,国之大祸,国之大祸啊!
夜幕降临之时,在正院里和爹娘兄嫂团坐闲聊的卫襄得知了尉迟嘉已经进宫的消息。
以尉迟嘉的能力来说,根本无需她担忧,但她在屋子里坐了一会儿,又霍然起身,跑到了院子里。
她的头顶,是无垠的夜幕苍穹,浅浅一弯明月挂在当空,无数星子点缀。
可看着这漫天繁星,卫襄的神色渐渐凝重了起来。
“襄襄,你在看什么?”
卫程从屋子里跟了出来,也跟着卫襄抬头看,却什么都看不出来。
卫襄指着天空:
“哥,你有没有觉得,今晚的星星有些晦暗?”
“晦暗?”卫程摇摇头:“我不怎么看星星,看不出来。”
卫襄也没有再问什么,观天象这种事情,她学了几年还是一知半解,星宿都认不全,更不要说哥哥了。
秋风从院子里的花树间拂过,带来一阵深秋的寒凉。
卫程知道妹妹定然是担忧尉迟嘉,想了想,劝道:
“好了,夜里凉,进屋去吧,你多陪陪母亲。”
卫襄点点头,正要往回走,脚下一个蓝色的团子就迈着小碎步滚了过来,正是胖胖。
胖胖瞪大了眼睛看了看夜空,忽然小爪子一指:
“小姐姐,那个方向,有妖气啊!”
对于妹妹这只带着几分神异的宠物,卫程已经不陌生了,但这话还是让他脊背一凉,悚然心惊——
那个方向,正是皇宫的方向!
皇宫怎么会有妖气?!
糟糕,这事儿还不能让哥哥知道!
卫襄一巴掌拍在了胖胖脑袋上: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自己就是个小妖怪,还妖气,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对了,狐狸精呢?我怎么今儿一天都没见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