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这一次高人不是来解难的,是来报案的。
在陈知府心目中,这位高人还真是出口不凡,前脚他拿走了那白玉吊坠,后脚林氏脸上的疹子就消退了。
对于这样的高人,居然会被小毛贼所困扰,陈知府简直是一万个无法想象。
但是人家既然报了案,总得慎重对待。
陈知府好不容易掩住了内心的惊讶,连连表示自己一定会尽心竭力帮恩人把东西找回来,直接就命人去查封了高人下榻的那家客栈,对这几日来往的人严加盘查。
这家客栈地处城郊,客栈的老板又向来和知府衙门中人有来往,所以衙门的人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巡逻搜查什么的,来的不太勤,向来是那些鸡鸣狗盗之辈最喜欢的落脚地。
今日这一查不要紧,生生将一个客栈的人逮了一多半。
而逮住的那些人,一番审问之后,直接将洛城衙门里这些日子接到的案子解决了一小半儿。
陈知府高兴得合不拢嘴,这都是政绩,都是政绩啊!
他十分恳切地对凌瀚道谢:
“这还要多谢高人指点,真不愧是世外高人啊!”
凌瀚忍着不耐烦,尽量平和地问道:
“那陈大人可曾找到了我丢失的白玉吊坠?”
“这个嘛……”陈知府有些惭愧地垂头:“尚未找到。”
“那还请陈大人多多费心了。”
凌瀚沉默半晌,捂着心口离去,感觉自己的心不仅痛,简直是在滴血啊!
堂堂一城的知府出面,都没办法找回那枚白玉吊坠,那他自己想要找回来,简直是大海捞针。
昨晚,真不该睡得那么沉的。
怀着满心的后悔,在看到苏沫言的一刹那,凌瀚第一次觉得,他为之神魂颠倒的这个女子,似乎并没有那么完美。
至少,如果换了别的女子,此刻大概会帮他继续想办法,而不是时刻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盯着他,只要他稍微说点什么,就泪如雨下,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
但是在苏沫言张开双臂扑进他怀里的时候,凌瀚还是伸出双臂将她揽在了怀里。
虽然言儿太过柔弱单纯,但她也是为了他,才背弃师门,跟着他逃离东海,从此漂泊不定的。
无论如何,他都不能负了她。
苏沫言并不知道凌瀚心里这刹那间的千回百转,两人缠绵片刻,她才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看他:
“怎么样,吊坠的事情,有线索了吗?”
“没有。”
凌瀚摇摇头,心口那若有若无,却无时不刻地侵扰着他的疼痛,再度泛上来。
这是师父给他种下的蛊,离开东海越远,就发作得越厉害。
虽然离得远了,暂时性命无忧,但等哪日师父想取他性命,他依旧是毫无反抗的余地。
凌瀚心烦意乱地推开了苏沫言:
“这件事指望官府怕是指望不上了,我们昨日住的那家客栈虽然也有不少毛贼,但是已经全都审过了,并没有结果。我思来想去,这件事情恐怕还是与知道白玉吊坠的人有关。”
“你是说,陈家的人?”
苏沫言摇摇头:
“这吊坠对他们来说,无足轻重,他们何必要费这么大力气拿走?”
“不是,你先别说话,让我好好想一想……”
凌瀚竭力忽视心口的疼痛,凝神片刻,看向苏沫言:
“言儿,你记不记得昨日,我们在陈家,他们提起的那个表妹?”
“表妹?就是那个和他们家大少奶奶一样出疹子的表妹?”
“对。”
昨日那一丝丝的疑惑此时在凌瀚心头无限放大:
“昨日我没有来得及细想,但是,林氏的疹子是因为沾染了我们给那芸儿的香灰,那个所谓的表妹,又是怎么出的疹子呢?而且,根本没用我们去看,她就不药而愈——”
“所以,这个表妹很可能,知道了我们的来历?”
苏沫言立刻就想到了这个可能性,心里不由得慌乱起来:
“那怎么办?她会不会是你师父派来的人?”
“这倒是不可能,我师父那个人眼高于顶,又惯常喜欢沽名钓誉,他要是想置我于死地,绝不会假手他人。”
凌瀚很快站起身来:
“我们还是去会会那个陈家的表妹吧,决不能放过任何的线索。”
“好。”苏沫言顺从地跟着凌瀚出了门。
自从跟着凌瀚离开东海以后,她就时刻提心吊胆。
虽然这里比东海更类似于她认知中的古代,但她也是在这大周的土地上走了一遭,才真正地认识到什么才是“古代”。
不是小说里女子可以潇洒恣意的古代,也不是古人傻乎乎的古代,而是一个对女子格外苛刻的古代。
凌瀚,已经是她最后所能抓住的一根救命稻草了,至少,他长相英俊,修为也算高深,更重要的是,在自己犯下大错,连师父都快要保不住她的时候,他依然能勇敢地待她离开。
而师父……他原来并不是真的对她好的。
怀着满腹心思,两人再次去了陈家,求见那位也是出了疹子的表妹。
陈南羽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却对他们提出的要求很是为难:
“多谢两位高人仁心仁德,替我表妹着想,但是我表妹已经暂时离开洛城,四处游玩去了,我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居然如此凑巧……”
凌瀚点点头:
“陈公子,可否告知在下您那位表妹芳名?”
“哦,这个啊,不好意思,我表妹性子很别扭,而且闺中女儿之名,我实在是不好擅自外传,还请高人见谅。”
“既然如此,打扰了。”
凌瀚默默咬牙,眼底闪过一丝阴鸷,转身就走,再不纠缠。
如果说之前还有什么不确定的,那么此刻几乎是可以确定了,白玉吊坠被盗一事,绝对和那个什么表妹脱不了关系。
不过偌大的洛城,难道陈南羽不肯说,就没有其他人知道陈家的亲眷之名了吗?
凌瀚自去想办法从市井之间打听,回了后宅的陈南羽捏了一把冷汗,去找他口中早已离去的表妹。
“襄襄,你说,我就这么骗了那位高人,高人会不会,会不会生气啊?”
“肯定会啊,不过他生气又能怎么样?大表哥你放心好了,我保证,等我走后,绝不给你留任何后患!”
卫襄啃着手里的果子,混不在意地保证。
陈南羽点点头:
“这就好,这就好,不过襄襄你说芸儿她……她应当不是那种惹生是非的人吧?”
林氏的疹子,已经证明不是芸儿下的手,所以陈南羽对于自己前几日对芸儿的猜忌和怀疑,很是愧疚,从昨日到今日,对芸儿千依百顺,宠爱有加,算是补偿。
基于希望姑姑家内宅和谐的美好愿望,看到这种局面的卫襄,只好变相地提醒陈南羽,他如今纳进门的这个小妾,可不是省油的灯,如果他宠爱过甚,会有乱家的可能。
此时陈南羽说出这样的话,很显然就是不相信。
卫襄也不勉强他,扔了手里的果核,擦干净手,凉凉一笑:
“无妨无妨,反正我学艺不精,表哥信与不信,都可以,但是表哥,说真的啊,我观过你的面相,颇有些晚年凄凉的嫌疑,所以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不要让庶子生在嫡子前头,不然神仙也救不了你。”
“庶子自然是不能生在嫡子前面的,可是,襄襄,你表嫂什么时候能生出嫡子来,你没给看看?”
说起这个问题,陈南羽也很是犯愁。
妻子迟迟生不出孩子,自己纳个妾,要是还不让生,那别人可就不光是怀疑林氏有问题了,怕都会怀疑他有问题了!
“这个嘛……”卫襄装模作样地晃晃脑袋,煞有介事地点头:“我当然看过了啊,你等着,最晚过了年,大表嫂就该有动静了。”
“那,芸儿呢?”陈南羽心头一喜,追问道。
“她啊。”卫襄眉毛一挑:“我为什么要去给她看?”
“这……”
陈南羽一愣,心中顿时懊悔不迭,也是,他这表妹是什么人,芸儿随口一句“表妹”还让人家不痛快呢,人就怎么可能去给一个卑贱的小妾看相?
果真是他糊涂了!
陈南羽只好又连连给卫襄道歉,表示自己说错话了。
卫襄知道他大概是误会了,但是也没解释,任由陈南羽自说自话,自圆其说。
这事儿没法解释。
她不是看不起那芸儿是个妾,她实在是有些忌惮那个芸儿了。
前几日,她总以为她已经对那个芸儿用过搜魂符了,所以她可以确定芸儿不是重生的了。
但是今儿早上,一直在陈家到处乱窜的胖胖,告诉她一件事情——芸儿在和陈南羽打听,她为什么不在东海修仙了。
按理说,她即使再名声可恶,也只是陈家的一个亲戚,而且自始至终,她并没有明面上参与过陈家的这场纷争。
身为陈南羽的妾室,芸儿可以在意陈夫人,可以在意林氏,干什么要这么着急地打听她?
难不成她知道,是自己拿走了她的香炉?
而且,小镜子也是千真万确说过,芸儿不是本人。
这句话透露出来的意思,可就大了。
于是打发走了陈南羽之后,卫襄就又与尉迟嘉凑在一起嘀咕这件事情:
“……你说,我们要不要去给那个芸儿再贴一张符?”
“不必,我们现在就可以跟着她走了。”
尉迟嘉站起来,亲手从衣架上拿过一件斗篷给卫襄披上,牵着她的手出门:
“我方才看见她出门去了。”
“好啊,她说不定又去见那位高人了呢,看来我们到底是瞒不住了,凌瀚恐怕很快就能知道我们了。”
“不会的。”尉迟嘉低头,温柔地笑笑:“我们现在跟去,来得及。”
原本以芸儿的身份,是断断出不了陈家的门儿的。
但是,事在人为,陈夫人被闹了这么几日,早已是身心俱疲,好容易能歇歇了,对下人的管束,也就松动了许多。
至于林氏,更是如同惊弓之鸟一般,万事都不如她的脸重要了,根本没心情来理会芸儿,以致于芸儿找到了机会亲自出门,去赴高人的约。
不过芸儿也是有些后悔的,按照自己常常做的那个梦,自己迟早是能大富大贵的,何必当初猪油蒙了心,听从这高人所言,结果招来这些事儿。
如今结果很显然,高人并不是一心帮她的,只是想要利用她在陈家兴风作浪,给他自己制造机会。
自己反倒落了把柄在他手里,这会儿再难,也不得不出来见他。
芸儿一路走一路懊悔,快要走到约好的地点之时,就觉得眼前一花,整个人都身不由己了。
她似乎是漂浮在半空中一般,眼睁睁地看着走进了茶馆,见到了高人,然后对高人提出的问题全部回答两个字:
不知。
“你怎么会不知道那位表小姐的名字?至少,你该知道她姓什么吧?”
凌瀚看着眼前的蠢女人,气得几乎要掀桌子了。
芸儿脖子僵直地摇头:
“不知。”
“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做过什么?”
凌瀚终于恼羞成怒,面色狰狞地威胁道。
一直安静待在一旁的苏沫言连忙站起来拦住了:
“凌瀚哥哥,你先别问了,我觉得她,她大概是被什么人给魇住了!”
“魇住了?哼,什么人也敢来我面前耍手段!”
凌瀚冷哼一声,直接拿了张符往芸儿的身上贴了过去。
“啊!”
原本只是说话有些僵硬的芸儿发出一声惨叫,然后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这……”苏沫言有些傻眼:“凌瀚哥哥,你给她用的什么符?怎么会这样?”
凌瀚也被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查看:
“我只是给她用的最简单的搜魂符而已……她的魂魄,为什么这么脆弱?”
凌瀚能感觉得到此时的芸儿体内,只剩下一股淡到几乎不存在的魂魄。
他缩回手,咬咬牙:
“罢了,封了她的记忆,我们先走!”
看来那个在芸儿身上使了手段的人修为比他更为高深,他怕是惹不起。
凌瀚和苏沫言二人很快离去,至于昏过去的芸儿,就如同一条死鱼一般被扔在了原地。
卫襄走进来的时候,芸儿堪堪睁开眼睛。
卫襄一眼就看出了不同,这不是那个只想争宠的芸儿的眼睛。
这是一双沉稳安静的眼睛,带着点儿狠意,带着点儿防备。
“你是谁?”
卫襄在包厢中的椅子上坐下,直接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