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瀚哥哥你确定是这里吗?”
戴着帷帽的黄衣少女,小心翼翼地拽着凌瀚的衣袖。
凌瀚不做声,好半晌,才深吸了一口气,向前迈步:
“我们进去看看吧。”
“可是,可是这万一是他们布好的陷阱呢?”
苏沫言将凌瀚拉了回来,说出了自己的顾虑:
“凌瀚哥哥你想想,如果那个白玉吊坠,真的是卫襄拿走的,那她怎么肯这么轻易让它再次出现?她现在把这个白玉吊坠抛出来,是不是,想要趁机引我们出来?”
“即使是这样,也没有办法了。”
凌瀚抬手放在心口的位置,语气坚决:
“就算她现在扔出来的是鱼饵,我也不得不上钩,谁让我想要活下去呢……我不想一辈子这样像过街老鼠一样在阴暗的角落里活着,我也不愿意最后变得连凡人都不如,如果是那样,我宁可去死!”
“可是我怕……”
“没什么可怕的,你仔细想一想,我们和卫襄还有蓬莱,虽然从前有过很多过节,也恨不得生死相向,但到底,我们并没有伤了他们的性命,更何况我们现在的处境——”
凌瀚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当铺的匾额,仿佛能看到卫襄那张得意洋洋欠揍的脸。
凌瀚脸上浮现出一种视死如归的悲哀:
“我已经背叛了我师父,已经是师父的敌人了,说不定和她好好说说,或许还能成为盟友……”
“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放过我们的,她会把你交给你师父,把我也交给东海来找我们的那些人的!我们不能就这样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们不能去!”
苏沫言尖叫着松开了凌瀚的手,一路倒退。
甚至因为身形的踉跄,她的手将自己的帷帽也带落,洛城街道上大片大片的阳光洒落下来,照得她苍白的肌肤几近透明,居然在刹那间让凌瀚感觉到了一丝说不出的诡异。
“你,你到底在怕什么?”凌瀚转过身,眼底惊愕慢慢退去,沉沉地说道,“或者说,你在玄云门,到底做了什么?”
当铺里,卫襄翘着二郎腿坐在后面的隔间里啃果子,直到啃完了第三个果子,她才拍拍手站了起来。
“大师姐你说,如今我这脾气是不是越发好了?要是搁平日里,我早就出去把那两个磨磨唧唧的人抓进来了,今儿我居然等了这么久!”
卫襄叽里呱啦地将自己夸赞了一通,然后缠着程无心跟自己出门去:
“大师姐,要不我们这就去出去把那两个人抓进来吧,免得夜长梦多,万一他们想一想,不进来了呢?毕竟,他们已经明白这是个陷阱了。”
“会进来的,至少,凌瀚是一定会进来的,至于苏沫言——”程无心蹙眉:“我们再等等吧,听一听,她到底在玄云门干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能做什么啊?偷盗师门珍宝?还是出卖同门?”
卫襄胡乱猜测着,两只耳朵却像兔子一样竖了起来。
程无心在门口放了窃听符,方圆百丈的动静都逃不过她们的耳朵去。
当铺门外,苏沫言愣了一下,躲开了凌瀚的眼神,眼泪又哗啦哗啦地流了下来,掩去了她眼底所有的情绪:
“凌瀚哥哥,我不想再想起从前了,你也不要再逼问我了……”
“你不要哭,我没有逼问你的意思,我只是……”
看见苏沫言的眼泪,凌瀚忍不住心烦意乱,但还是习惯性地哄劝着:
“既然你不愿意提起,我也就不问了,但那个白玉吊坠肯定就在里面,就算里面有刀山火海等着我,我也必须进去!”
凌瀚朝着苏沫言伸出了手:
“言儿,我问你最后一遍,你到底,跟不跟我进去?”
“凌瀚哥哥,你不要逼我……”苏沫言哭着流泪。
凌瀚心底的苦涩渐渐泛到了眼底:
“看来,你是不愿意了。也罢,你就在这里等着吧,如果半日之内,等不到我出来,你就自己离开,我不会怪你的。”
苏沫言一言不发,只是流泪。
“凌瀚哥哥!”
就在凌瀚转身踏进当铺大门的时候,苏沫言忽然大喊了一声。
凌瀚再次回头,阳光下的少女泪流满面,却依旧楚楚动人,只是眼神,带着诀别的悲伤。
也是,他原本就该知道,她当初并非心甘情愿跟他来到这凡间的,只不过是形势所迫。
所以,到了这个地步,又何必再连累她?
就这样吧。
凌瀚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朝着苏沫言笑了笑,就毅然决然地大步走了进去。
“凌瀚……”
当铺外面,苏沫言捂着脸蹲在了墙角,哭得难以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穿来这古代,都能找到一个强大无匹又情深似海的男人,而她,却要如此受尽委屈?
当铺内,卫襄揉了揉耳边,看着程无心:
“大师姐,你说他们这算不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当然不算,因为他们根本还不算夫妻。”
程无心透过眼前的薄纱屏风,能清楚地看着凌瀚走进来的身影,但是她的面色却更加凝重了。
如她所说,苏沫言和凌瀚是官配。
但现在这官配却有散伙的可能——这个世界,是不是真的,开始不一样了?
“这位客官,您是要典当还是赎当?”
“让你们的主子出来吧。”
柜台里面高高坐着的朝奉刚刚开口,凌瀚就将手里的长剑往柜台上一拍,锋利的剑刃光芒吞吐。
“啊!杀人了!”
年过半百的老朝奉夸张地叫了一声,抱着脑袋溜了。
卫襄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好久不见啊,这位——听涛真人的爱徒。”
“既然你们想抓我,那我已经来了,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凌瀚只觉得卫襄的笑容刺眼的很,带着捕猎者的得意和嘲讽,让他觉得很是屈辱,于是他干脆脖子一梗,摆出最强硬的姿态。
卫襄走过来,拍了拍凌瀚的肩膀:
“别这样,你背叛的是你师父,又不是我,我杀你做什么?至于剐你,哎呀,那场面多残忍,就冲着你长的这张脸,我也下不了手啊!来来来,放松放松,别像醉春楼里的清倌人那样忸怩,对你没好处!”
“卫襄!”
凌瀚一把抓起柜台上的剑,目眦欲裂地指着卫襄。
尽管他没怎么在东海以外的地方混过,但是留仙镇他去过,他听得出来“醉春楼”和“清倌人”这六个字的不怀好意!
“呦,脾气又见涨了啊?人呐,要是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炮仗,那可不好!”
卫襄依旧扬着气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从衣领内拽出了那个白玉吊坠,捏在手里朝着凌瀚晃了晃:
“万一惹我生气了,把这个东西捏碎了,你猜猜你会不会哭?”
“卫襄!”
凌瀚再次喊了一声,牙都要咬碎了。
“好了,别再喊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真喜欢上我了呢!”
卫襄见这人也被她气得差不多了,才将那枚白玉吊坠塞回了衣领内,笑容骤然一收,语气沉沉道:
“说,当初到底是不是你们师徒造谣,说东海海水暴涨之事是因为我?”
“造谣?那并非造谣,难道不是因为你吗?”
说起这事儿,凌瀚一点都没觉得卫襄冤枉。
“你知道个屁!”
说起这事儿,卫襄也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凌瀚却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就往卫襄的脖颈处袭去:
“不管我知道不知道,今日你都要把这个东西给我!”
“做梦!”
电光火石间,卫襄飞速后退,在空中翻了个身,跳进了柜台后面。
与此同时,旁边一条长鞭凌空而来,直接将凌瀚卷起来,狠狠的摔在了地上。
“哼,见我一个人就想欺负我吗?我又不傻!”
卫襄恨恨地从柜台后面跑出来,狠狠的踹了凌瀚一脚,躲在了程无心身后。
“算了,你不用再问他什么了,我直接把他带回东海,交给师父审问。”
程无心看着地上晕过去的人,皱眉说道。
“好,交给师父,千万不要放过他,好好审一审!另外,等他醒了,让我再揍他一顿!他跟着听涛那老贼,坏事肯定没少干!”
卫襄犹自愤愤,然后从脖子上拽下白玉吊坠,递给了程无心:
“大师姐,这个给你,他要是不老实,就把蛊虫放出来咬他!”
程无心摇摇头:
“这个东西你还是留着吧,里面的蚀心蛊虽然危险,但这大恶之物有时候也能救你一命——你跟着尉迟嘉,暂时不能回东海,留着防身也好。”
“那好吧,要是有人敢欺负我,我就让蛊虫咬他!”
卫襄明白程无心的意思,又笑嘻嘻的将白玉吊坠收了起来。
走出当铺的时候,尉迟嘉和沈良夜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卫襄还在和程无心嘀咕:
“不过大师姐,这蛊虫怎么样才能出来呢?”
“这个,我并不清楚,我回去问问师父,问清楚了给你传信。”
“好,多谢大师姐!”
卫襄正儿八经的向程无心道谢,然后扫了一圈空荡荡的当铺门前,诧异道:
“大师姐,那个苏沫言竟然真的走了?这还不到半日呢,她就这么丢下凌瀚,自己跑了?”
虽然知道这两个人可能要散伙,但是卫襄没想到苏沫言居然会无情的这么彻底。
“跑就跑了吧,只要他们两个不在一起就好,说来说去玄云门的事情也与我们无关。”
程无心对此并不太在意。
这两个人散伙了,正好说明这个世界与她看到的那本言情小说里的世界已经完全不同了。
这总归是一件好事。
卫襄不知道为什么从前那般忌惮这两个人的大师姐,忽然之间就转变了态度,好像不在意了,但她也没有追问下去。
大师姐向来稳重,她做事总归是有道理的,无需自己多操心。
她就点点头道:
“既然大师姐都这么说了,那这件事情就这样吧,不过大师姐你们难得来大周一趟,我请你们去长安玩几天怎么样?”
“不必了,如今东海正值多事之秋,蓬莱弟子本就不比其他门派弟子众多,我们还是尽快回去为好。”
程无心拒绝了,又叮嘱卫襄:
“你跟着尉迟嘉在外面游走,也不要再像以前那样肆意任性,要多听他的话,总归他如今是你的未婚夫,你也算是心愿达成了。”
“大师姐!”
卫襄拉长了音调,十分懊恼:
“什么未婚夫,就算皇帝赐婚,我也不会嫁给他!”
“口是心非!”
旁边忽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
卫襄回过头,正是跟在尉迟嘉和沈良夜身后的白翼。
“白翼师兄,你这是怎么了?我可没招惹你呀!”
卫襄望着白翼那白衣白发白肤血眸的样子,也不害怕,很不满意的抗议道。
其实从昨晚见到白翼起,卫襄总觉得白翼说话怪怪的。
白翼冷冷一笑,二话不说,上前就朝着卫襄的双手抓去。
卫襄被吓了一大跳,猛的向后退去,惊叫出声:
“白翼师兄你干什么呀?”
与此同时,众人只看到眼前紫衣微动,尉迟嘉也已经闪身过去,挡在了卫襄面前,如墨双眸中金光一闪,杀意尽显:
“白师兄是想与我同门相残吗?”
“尉迟师弟言重了。”
面对尉迟嘉炽盛的怒火,白翼也不慌张,双手闲闲的拢在袖中,血色眸中现出一道奇异的笑容:
“我只是见尉迟师弟天天拉着小师妹的手,小师妹未曾抗拒,我也很想知道,如果是我拉着小师妹的手,小师妹是否会同样甘之如饴——现在看来,小师妹并不情愿呢。”
“既然知道襄襄不愿意,那就请白翼师兄自重!”
尉迟嘉竭力隐忍着手心里几乎破空而出的金芒,沉声说道。
如果,如果不是襄襄此刻在他身后拽着他的衣角,他绝对不会放过眼前这个胆敢对襄襄动手的人!
沈良夜一看两人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就又忍不住头痛——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明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一见卫襄,白翼就像是换了个人一样,这到底发的什么疯?
他无奈走上前去,伸开双臂挡在了尉迟嘉和白翼面前:
“好了,白翼师兄,你再这样可就是有点不讲道理了,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们这就回东海去吧!”
谁知道白翼根本不领情,只是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表示让步,说出来的话却让沈良夜更为头痛:
“要回东海,沈师弟,你和程师妹先回去吧,我却是要跟着小师妹去长安城好好看一看呢,毕竟,我都离开长安五十多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