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自己爹多大年纪来着?她似乎记得自己爹还没过六十大寿。
卫襄掰着手指头算了算:
“大概,五十八了?应该没错,我爹常说,我是他的老来女,有我的那年,他都整四十了!”
白翼点点头,没有再说话,对这个问题并没有半个字的解释。
卫襄却是按捺不住好奇心:
“白翼师兄,你,你认识我爹?”
毕竟从前白翼师兄也是大周皇室的祥瑞呢。
白翼摇摇头:
“我不记得了。”
“哦,那,白翼师兄好好休息,明日我再带你出门。”
卫襄只好默默地告退,不再打扰这位看起来明显心情不太好的师兄。
走出门之后,卫襄一眼就看见了还站在院子里等她的尉迟嘉。
冬日的阳光仿佛是被寒风分走了一大半的热气,即使明亮,也没什么温暖的气息。
但是一落到庭院里站着的那个人身上,就瞬间变得璀璨无比。
因为尉迟嘉本人,就好像是一轮灿烂的明日,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闲闲地站在那里,就能够赏心悦目地照亮整个世界。
卫襄按住心口那种突如其来的跳动感觉,定了定心神,走下台阶:
“你怎么还没走?你家老祖母要是听说你又跟着我来了卫国公府,还不知道要被气成什么样子。”
“无妨,如今我们是圣旨赐婚的未婚夫妻,祖母不会挑毛病的。”
尉迟嘉朝着慢慢走近的少女伸出手,微笑着说道。
尉迟嘉抬手的动作流畅而自然,甚至还带着几分撩人的魅惑意味,但是卫襄却将自己手往身后缩了缩。
天天被这人黏着,她十分想打人。
但要彻底跟尉迟嘉撕破脸皮,一刀两断——
不不不,她还指望着他修行呢!
师父说过了,身为海之领主,只有更强大的海之领主才能给予她正确的指引。
卫襄的这点儿纠结和矛盾,尉迟嘉并非全都知道,但他也能感知一二。
他原本微微扬起的唇角彻底张开,倾身上前,强硬地将卫襄的手攥在了自己手掌心,这才满意地牵着她往外走去。
“刚才和白翼师兄说什么了?”他状似无意地问道。
卫襄挣扎无果,回了他一个白眼儿:
“你敢说你没偷听?”
“哦,听了。”
尉迟嘉被戳破,也没有什么羞愧之色,继续淡定地打听:
“你知道白翼师兄曾经在长安的事情?”
“我……我怎么知道!”
卫襄差点儿说我当然知道,还好及时刹住了,断然否认。
尉迟嘉停下来,对着卫襄眨了眨眼睛,如同鸦羽的长睫扇了扇:
“哦,那你怎么不问?”
“我,我为什么要问?”
“心里有疑惑,不问清楚,你的心里不难受吗?”尉迟嘉继续眨眼睛。
卫襄忍不住伸出自己尚且自由的那只手,捂住了尉迟嘉的眼睛,咬牙道:
“别再眨眼睛了,你管我心里难受不难受呢!”
真是要命,这人一眨眼睛她的心口就猛跳,谁来帮她控制一下?
“哦。”
尉迟嘉抓住卫襄的手,将柔软的五指挪开,又眨了眨眼睛。
卫襄气极,抬脚踹了尉迟嘉一脚,撒腿就跑了。
“混账,混账!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正跟着胖胖在花园里撒欢儿的狐狸精耳朵贼尖,听到了卫襄愤愤的嘀咕声,轻快地跑了过来:
“小仙子怎么了,谁惹你了?我去咬他!”
“尉迟嘉惹我了,赶紧去!”
卫襄叉着腰说道。
“这……小仙子,我忽然想起来我有点儿事,我先走了,那个,那个刚才好像听见过路的丫鬟说国公夫人找你,你也快去吧,再见!”
狐狸精尴尬地摆了摆爪子,一溜烟儿地跑了。
要命要命,以后小仙子的马屁,慎拍!
胖胖见势不妙,也立刻滚进花园子里的草丛里没了踪影。
卫襄垂头丧气地在百花残的花院子里溜达了一圈儿,总算是将心口的这口闷气平复得差不多了。
没办法,尉迟嘉身怀绝色,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只能怨自己不争气,美色当前,根本就没什么抵抗力。
哼,以后一定要找一个比尉迟嘉好看百倍的人陪在自己身边,天天看,迟早能对尉迟嘉的美色视若无睹!
卫襄默默在心里发下此等豪愿,然后施施然地去了正院。
“娘亲,你找我?”
卫襄上前偎进卫国公夫人的怀里,小女儿态十足。
卫国公夫人原本准备好的那些训诫之言,立刻就抛到了爪哇国去,怜爱地将女儿搂在怀里,笑道:
“这次去你姑姑家怎么样?玩得可开心?你姑姑姑父,还有家里人,都还好吧?”
“好着呢,娘亲放心,就冲着大表哥还有闲心纳妾,那姑姑的日子就肯定差不了。我也玩得很开心,在洛城逛了好些天呢。”
卫襄轻描淡写地将姑姑家的事情隐瞒了过去。
姑姑家的事情从始至终也没有光明正大地叫她去围观过,想来姑姑也是不想给人知道的,毕竟后宅不宁,对姑父和大表哥的官声也是有所影响的。
卫国公夫人点点头:
“那就好,你姑姑自从做了当家夫人,回娘家的次数屈指可数,你爹爹就她这么一个嫡亲的妹妹,自然是常常牵念的,你说她过得好,那我们就放心了。”
母女两个正在说话,外面的丫鬟就进来禀报:
“国公爷命人来禀报,他和世子爷在前院设宴,请柱国公和那位白先生共饮,暂时就不过来了。”
“我知道了。”卫国公夫人也没放在心上,随口答应了一句。
不过提起丈夫,卫国公夫人也想起正事儿来,她将在自己怀里厮缠的小女儿扶正坐好,才肃容道:
“襄襄啊,上次你带了你那位贺兰师兄回来,结果人家是毗陵国的六皇子,差点儿给咱们家招祸,那这一次你又带回来的这个师兄,可有什么说头没有?”
“说头?”卫襄想了想,点头:“有啊,不过娘亲放心,他原本也是大周人氏,不会牵扯什么两国邦交的。”
“哦,那就好。”
卫国公夫人心放下了一半,迟疑了一下,还是斟酌着劝道:
“襄襄啊,虽然呢,你的师兄对你来说,大概和你哥哥不差什么,但说到底,毕竟是外男,你看,如今皇上好歹是为你和尉迟嘉赐了婚的,你这跟人来往呢,就要多思量思量,如今到底不比从前了……”
“这个我知道,娘亲放心,我跟我师兄们,个个都是止于礼,很有分寸的,不会惹人非议。”
卫襄也知道自己从前那些逛窑子的劣迹斑斑大概是让娘亲不太放心,从善如流地保证道。
卫国公夫人这下才算是放心了,笑道:
“我想着也是,之前你那贺兰师兄那般好样貌,我都没见你有什么逾矩之处,这回你这位白师兄这幅形容,想来你更不会……”
“娘亲!”
卫国公说到一半儿,就被卫襄这一声尖叫给打断了。
“怎么了襄襄?”卫国公夫人莫明所以。
卫襄左右看了看,附耳过去,低声道:
“我这位师兄在咱们家暂住期间,娘亲万万不可与任何人谈论他的长相,不然他会不高兴的!”
“哦,原来这个啊。”卫国公夫人不以为意,笑道:“难道娘亲在你眼里就是那般刻薄尖酸之人?我也只在你面前稍稍提及罢了,别人面前,我是万万不会说这话的。”
“嗯嗯,多谢娘亲包容,不过,娘亲在我面前,最好也不要说。”
卫襄心惊胆战地将自己浑身上下摸了一遍。
自从在洛城当铺看到大师姐和二师兄,还有白翼师兄将窃听符玩得那般炉火纯青,她就总觉得浑身不自在。
万一白翼师兄一个想不开,对自己用了窃听符呢?毕竟他如今性情那般古怪。
卫国公夫人见女儿这慎重的样子,稍稍一思忖,也就明白了。
想必那位白先生是仙门弟子,神通只怕也有些。
隔墙尚且有耳,更何况是仙家弟子。
小女儿说这话,肯定也是有缘由的。
于卫国公夫人也很快将此事揭过不提,又问卫襄道:
“如今已经入了深冬了,这又要到腊月了,你这次回来,干脆不走了,等过完年,春暖花开,你再出去游逛,你看如何?”
在家过年啊……真的很有诱惑力。
而自己这漫漫修行路,也并不急于一时。
卫襄很快点头答应:
“好啊,反正我也不急,那就在家多陪陪娘亲和爹爹,还能多看看嫂子和小侄儿!”
“这可真是太好了。”
卫国公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不多时,世子夫人吴明秀听说小姑子回来了,也抱着儿子来了正院,正院的欢声笑语中很快夹杂了小婴儿的咯咯笑声,气氛一片和乐融融。
前院设宴的花厅中,气氛却是不太好。
虽然尉迟嘉对自己准老丈人和大舅子十分尊敬,言谈间也十分谦和有礼,但奈何宴席上的另外一个客人实在不给力,一张苍白的脸神情淡淡,坐在那里甚少开口说话,让整个宴席的气氛冷凝了不少。
可惜这人再冷淡,也是襄襄的师兄,毕竟自己那不学无术的妹妹以后要是再去东海混日子,还要指望人家罩着呢,卫程硬着头皮代替父亲站起来敬酒:
“白先生,我敬你一杯,欢迎你不远万里来到长安!”
白翼抬眸,血红色的眸子依旧冷冷,看得卫程心头打了个突,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对着白翼露出一个稳稳当当的笑容来。
说来也奇怪,上次那位贺兰先生,自己也曾设宴招待,但人家多么让人如沐春风,眼前这位,虽然也算不算摆脸色,就是这长相,带着他脸上那种略带沧桑的神态,给人一种十分怪异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平辈,而是一个积年的长辈一般。
这是什么见鬼的念头?
不过卫程身为卫国公府唯一的嫡子,见皇帝如家常便饭一般,各种场面也没少应付,心底的疑惑只是一闪而逝,就再次朝着白翼举杯:
“白先生,请!”
好在白翼没有再继续沉默下去,而是站起来,端起面前的金杯,血色的眸中有了淡淡的笑意:
“多谢卫国公和卫世子盛情相待,白翼心中十分感激,此杯为敬,请!”
说完就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卫程这才彻底缓解了这莫名的尴尬,也饮了杯中酒,再次落座。
之后的谈话就一直在卫国公父子与尉迟嘉之间进行,围绕的话题主要是卫襄此次出去游荡的种种。
卫程虽然知道尉迟嘉身体有毛病之后,不太满意这个妹夫,但后来看着尉迟嘉对待襄襄也颇为真心,至少能为了襄襄,也跑去东海修仙,他心里还是稍稍宽慰了一些的,对待尉迟嘉的态度还是好了很多。
卫国公则是心底里暗暗觉得以小女儿的德行,其实是配不上尉迟嘉的,但女儿终归是自己的,明面儿上还是要将女儿夸奖几句,并且烦请尉迟嘉多加照顾包容。
总而言之,这父子二人都没动过那赐婚圣旨不作数的念头。
毕竟皇上赐婚也就罢了,关键是,襄襄痴缠人家多年,如今人到手了还说不情愿,八成是口是心非,日后总归还是要成为一家人的嘛。
在此种信念的支撑下,父子二人有意笼络,尉迟嘉有心讨好,三人相谈甚欢,宴席上的笑声渐渐多了起来。
唯有白翼,始终像是一个游离于此间的外人一般,只是默默聆听,偶尔跟着饮酒,安静得仿佛不存在。
而随着酒意渐渐上涌,白翼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切都变了样子,渐渐变幻成了另一种样子——
那是溯洄过时间的洪流,他曾经度过的日子。
身边是皇族和王公大臣们的宴饮享乐之声,是丝竹琴弦的靡靡之音,清风吹来的太液池上,皇帝遥遥高坐,妃嫔公主和皇子大臣们欢笑簇拥。
而他,坐在华美的轿子里,左边是关着白虎的囚笼,右边是牵着白鹿的驯兽师,被繁华的世间冷冷地审视。
“父亲,这个人好奇怪啊,他是干什么的?他为什么能在宫里坐轿子?”
“哎呀,这里有个怪物,大家快来看啊!”
“这不是人,也不是怪物,这是妖魔,不然怎么长得这么可怕!”
几个孩童趁着大人不备,悄悄溜到他面前,指指点点。
然后是男男女女惊慌的斥责声:
“胡说什么,这是民间献给皇上的祥瑞,快走快走,别乱看!观赏祥瑞的时辰还没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