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嘉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隐约觉得自己好像是做了一个旖旎而疯狂的梦。
而梦醒之时,他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面前寒光闪闪的剑刃。
“说,你到底练了什么邪功?”
空旷的蓬莱阁大殿内,德山,莱芜,芜青,蓬莱的三位仙长一个没少地手持长剑,戒备地盯着他,仿佛他只要动一动,浑身就能多出无数的窟窿。
尉迟嘉左右看了看,低头间也看清了自己身上五花大绑的捆仙索。
“襄襄呢?”尉迟嘉不答反问。
他不太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但他记得清新之前,她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她,好像是哭了。
“你居然还有脸问!”
芜青俏脸铁青地怒喝道,提剑就刺向尉迟嘉。
莱芜连忙拦住了:
“师妹切莫冲动,尉迟嘉虽然做错了事情,但当时他肯定也是被心魔所扰,我们总要问清楚了再说。”
“这还有什么可问的,就是他色欲熏心,心底生出了邪念才会差点逼死襄襄的!”芜青虽然没再动手,但还是怒不可遏。
“好了师妹,师兄常说,子不教,父之过,尉迟嘉会变成这样,我们这些做师父师叔的也有责任,你先不要生气。”
莱芜耐心地好言相劝。
尉迟嘉的一颗心却瞬间沉入了谷底。
色欲熏心,差点逼死了襄襄——他到底对襄襄做了什么?
一种悲哀绝望的感觉慢慢地从他心底升起,像是他自己的感觉,却又像是出自另一个人的心底。
尉迟嘉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暗沉的夜里,窗外星光闪烁,窗内灯火通明。
破碎的衣衫已经换了下来,从外表看,在程无心怀里沉沉睡去的卫襄已经恢复了平静,但是她是不是的抽搐却彰显了她的害怕和脆弱。
“不怕,不怕,大师姐在这里……”
程无心耐心地拍着怀里的少女,低声哄着,又悄悄往她身上贴了一张助眠的符。
门外,沈良夜听到程无心低低的呢喃声,不由得叹了口气:
“从前我总以为小师妹天不怕地不怕,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事情能吓住她,没想到今晚她却被吓成了这样,说到底,也还算是个孩子。尉迟师弟就算喜欢小师妹,也不能这个样子啊。”
站在他身旁的贺兰辰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暗暗攥起的拳头上,青筋一根根暴了起来。
别人都不知道尉迟嘉为什么会这样,但他是知道的。
他心中明镜一般的知道,尉迟嘉修炼的功法是他给的。
可他却不敢说。
沈良夜看他不说话,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是累了,就再次开口道:
“贺兰师弟要是累了,可以先回去,我和你程师姐在这里守着小师妹就好。”
贺兰辰无声地点头,转身离开。
但他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去找了前往蓬莱阁大殿的白翼。
大殿内,气氛凝重紧张,门外一身白衣的白翼迎风而立,并没有立刻走进去。
他的手心里握着一枚晶莹温润的白玉吊坠,冷冷的眼神似乎能透过大殿的门看到尉迟嘉脸上痛苦的神色。
贺兰辰走过来的时候,一抬眼看见的就是夜色中,白衣白发的男子负手而立,神情冷得如同结了一层寒冰。
“白翼师兄。”
贺兰辰低低地唤了一声,拱手为礼:
“方才,多谢白翼师兄出手。”
白翼回头看了他一眼,态度一如他平时的冰冷:
“嗯。”
说出了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之后,白翼继续沉默。
好在贺兰辰已经习惯了白翼这样的性格,并没有觉得气恼,而是思忖了一下之后,再次开口问道:
“白翼师兄可否告知,方才,您是用什么办法制止了尉迟嘉?”
“不好意思,这个我不能告诉你。”
夜色中,白翼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
这……好吧。
贺兰辰没有再追问下去,他很识趣的朝着白翼再次行礼,然后,默默的站在了他的身边,一言不发,悄然聆听着大殿内传出来的声音。
尉迟嘉正在回答德山老头的问题。
“……弟子所练,并非什么邪功,而是家中祖传下来的一本心法,我来到蓬莱之后,就按照那心法随意练了起来,却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恶果。”
尉迟嘉伏在地上,朝着德山老头恭恭敬敬的磕了一个头:
“弟子私练其它功法,还请师父降罪。”
“降罪?这个时候说降罪有意思吗?”
德山老头一拂衣袖,怒气冲冲的指责:
“你要请罪也不是跟我请罪,而是应该去跟襄襄请罪!”
痛斥之下,德山老头忍不住痛心疾首:
“是,你喜欢襄襄,你平日里对她很好,我们都看在眼里,你身为一个年轻男子,心中有欲念,我也不能说你就罪该万死,但你觉得,你这样的所作所为,襄襄真的还会喜欢你吗?”
这是德山第一次插手弟子们之间的情感之事,气怒之余,更感到惋惜——
以小徒弟的性子,以后和尉迟嘉和好的可能性恐怕是微乎其微了。
德山老头只感觉心口直抽抽:
“你们这些年轻人呀,就这么等不得吗?你让为师说你什么好!”
大殿内的训斥声渐渐弱了下去,站在门外的贺兰辰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尉迟嘉并没有和掌门师伯说那本诡异功法的来历,师伯暂时算账也算不到他的身上来。
可到底还是他对不起小师妹。
若是最后小师妹知道了,肯定要将他恨到骨头里。
一想到这种可怕的可能性,贺兰辰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不,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贺兰辰再次转身离开。
天光放亮的时候,卫襄自程无心怀里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桌子上热气腾腾的粥。
“小师妹,喝点粥吧。”
程无心见她还是满脸的心有余悸,不由得心中有些不忍,起身要给她盛粥。
卫襄黑亮亮的眸子却死死盯住了那熟悉的粥碗,拼命的摇头,一边往床角缩回去,一边尖叫:
“不要!扔了,我不要吃他做的饭!”
程无心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
一直以来,会在蓬莱做早餐的人,只有尉迟嘉,小师妹这一定是误会了。
程无心没办法,只得返回身去重新将她搂入了怀里安慰道:
“别怕别怕,这不是他做的,这是你贺兰师兄煮的粥。”
“贺兰师兄?”
卫襄从程无心怀里探出头来,依旧是摇头:
“不,他煮的粥我也不吃!”
程无心怔了一下,只得叹息道:
“好吧,那你等等,我去重新给你做。”
看来贺兰师弟在小师妹眼中,也已经不是好人了。
这一次卫襄没有反对,程无心离去之后,她就安安静静地躺了回去,睁着眼睛看着头顶的帐子,白皙如瓷的面孔的在透进来的晨曦中神情莫测,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就连胖胖爬过来,小心翼翼地举起小爪子在她脸上戳了戳,卫襄也只是默默地转过头,看了它一眼,一言不发。
活蹦乱跳的小姐姐忽然就变得死气沉沉,胖胖顿时担忧起来。
它想了想,去把小花找了过来。
自从得了卫襄几滴血,小花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了起来,不再是从前瘦瘦小小的狸花猫,而是长得如同一只小老虎一般,瞪起眼睛的时候也颇让人觉得胆寒。
但是再厉害的小花在神兽龙猫的眼里,依旧和一滩狗屎没有什么区别。
胖胖直接拧着小花的耳朵把它揪了过来:
“你这个没良心的,小姐姐对你那么好,昨晚上也是因为你才和姐夫吵起来的,你居然自己跑了,要你有什么用!”
还好小花的心智也随着体型涨了不少,要是搁以前,胖胖就算念叨死它,它也不明白自己错哪儿了,因为它只是一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猫。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它大致懂得胖胖是在说它忘恩负义。
可昨晚……它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啊。
好在越是开了心智,越是知道惧怕,小花虽然不明白,也不敢反抗,乖乖地来带了卫襄的床前。
卫襄看着小花,小花也看着她。
只是看她的眼神却有些怯怯。
尉迟嘉说过,它要是再敢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这女人,他就会杀了它。
可是兽性的本能并非它能控制,它待在这女人身边,越来越想咬她一口。
卫襄叹了口气,转过脸去,挥挥手。
小花哧溜一下就要跑。
胖胖又一把揪住了:
“小姐姐没让你走,她是让我走!”
小花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卫襄。
卫襄点点头。
猜中了小姐姐的心意,胖胖很是得意,但这会儿可不是得意的时候。
胖胖小跑着出去了,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屋子里只剩下卫襄,和可怜巴巴,蜷缩成一团的小花。
“过来。”
床上的少女朝它招招手。
小花挣扎了一下,还是没敢跑,默默地跳上床,睁着无辜的琥珀色眸子与卫襄对视。
卫襄不说话,小花也一动不敢动。
它只觉得,眼前这个女人瞧着它的眼神,越来越陌生,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神里,慢慢地逝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卫襄眼眶里滚落几滴晶莹的水珠,很快又被她自己擦去。
“襄襄,陪了你一辈子的,不是它,是我!你知道的!”
尉迟嘉的嘶喊仿佛又在耳旁响起,卫襄双手捂住了耳朵,低下头去。
从前,她不知道的时候,她觉得小花就是自己的命。
后来,知道了,小花还是她的命,因为她觉得这样,就可以忽略前世尉迟嘉的魂魄陪伴了她一辈子的事实。
可是现在,连前世那个陪伴了她一辈子的躯壳也没有了。
魂魄不对,躯壳不存,她视之为生命的小花,彻底不存在了。
而尉迟嘉,也终于再次将他们之间这暂时的和平彻底打碎。
蓬莱后山唯一的厨房里,程无心正在手忙脚乱地煮粥。
御剑,画符,打人,这些她在那个世界里根本就不会的技能,如今她都已经很熟练了,但是做饭这种事情——
穿过来之前,她不会,现在,依然不会。
但是贺兰辰想要插手的时候,还是被程无心拒绝了:
“贺兰师弟,小师妹要是知道粥还是你煮的,她是不会喝的。”
贺兰辰只能收回了手,默然站回一旁。
好在沈良夜很快赶来了,从程无心手里接过了这项艰巨任务:
“陪了小师妹一夜,你也累了,你回去休息吧,我来。”
沈良夜熟练地挽起衣袖,将灶膛里的火调到适中的程度。
程无心仔细想了想,沈良夜应该没有招惹小师妹,而自己也的确不是做饭的料,也就点点头,退去了一边。
然后她瞧了瞧贺兰辰的神色,锐利的眼神直直地逼到了贺兰辰脸上:
“贺兰师弟,你在躲着小师妹?”
“没有。”贺兰辰直觉地反驳。
程无心点点头:
“很好。之前我还觉得小师妹对你态度忽热忽冷,有可能是她任性,但今日我终于能确定,是你做了亏心事。”
“我的确是因为毗陵朝政的事情,算计了她,是我对不住她。”
“不,昨晚的事情对不住她的人可不是你,而是尉迟嘉。”程无心摇摇头,“小师妹怪你,可能是因为之前的事情,但你此时的心虚躲避,我觉得应该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程无心的话音一落,贺兰辰就勃然变色:
“程师姐这话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自己知道啊。”
程无心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贺兰师弟,你这个样子,可真像一只被人踩了尾巴的猫呢。”
踩了尾巴的猫?
贺兰辰的怒气瞬间委顿了下去——程师姐,这是在诈他吗?
不,不能自乱阵脚。
“我不知道程师姐您在说什么,告辞。”
贺兰辰竭力镇定地说了这么一句话,就转身离去。
厨房的门被关上了,正在煮粥的沈良夜顺手就在厨房里布下了一个结界。
他将锅盖搭在锅里的勺子上,防止粥溢出来,然后转身看着程无心:
“你怀疑贺兰师弟了是吗?”
“说不上怀疑吧,就是觉得……他应该知道尉迟嘉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程无心凝眉道:
“我记得尉迟嘉来蓬莱之前,贺兰师弟是在长安待过一段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