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要找尉迟嘉?”
程无心惊得下巴都快掉下来了,骤然有些结巴。
反应过来就连忙劝道:
“小师妹,你不要冲动,我知道你是想杀了尉迟嘉,但现在并不是你去找他的好时机。”
“你们觉得我打不过他,万一真的又落他手里,被他给强了,特别划不来是吧?”
卫襄面不改色的说道,然后抬手拍了拍程无心的肩:
“大师姐放心好了,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是找他算账的,我就是想跟他谈谈。”
程无心很快摇头:“我也不知道尉迟嘉在哪里。”
尽管小师妹说这话的语气很诚恳,神情也很平静,但程无心可不相信她真的能这么快就想通。
在人间来说,尉迟嘉这样的行径,那是妥妥要去坐牢的,更何况是仙门,小师妹要是能咽下这口气,她程无心三个字倒过来念!
但程无心万万没想到,她不信,有人信。
卫襄身后的虚空中很快现出一个人影来。
“襄襄,我在这里。”
碧海蓝天之下,面容绝美的男子站在卫襄身后,海风吹拂起他的衣衫,飘飘若仙,但神情间却透露着局促和不安。
卫襄想转过头去,一双明亮的眸子如同深不见底的幽潭,眼神复杂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露出一个笑容:
“很好。”
疯了,小师妹疯了。
程无心什么也不想说了,转头就走,只留下两人在原地独自相对。
“对不起,那晚我……”尉迟嘉艰难地开口道歉,虽然他知道自己应该并不会得到原谅。
但是卫襄却很爽快地原谅他了:
“没关系,我知道那晚你只是走火入魔了,你对我所做的一切,并非你的本意。”
“襄襄,你……”
尉迟嘉惊愕地看着卫襄,感觉莫名诡异。
不,不该是这样的,襄襄的性子,根本不是这样的。
但卫襄已经转过身去继续向前走了,神情平静,步伐稳定,好似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尉迟嘉站在原地,心中莫名慌乱——
他承认,他很想得到襄襄的原谅,但是这么轻易就原谅,襄襄是真的原谅他了吗?
对于卫襄这宽宏大度的表现,不单单是程无心和尉迟嘉不相信,整个蓬莱上下除了韩知非那个傻子,就没有人相信。
莱芜和芜青因此有些担忧,向德山老头打听:
“卫襄到底是想干什么?她这也太反常了。”
德山老头沉默半晌,叹气道:
“那你们觉得,她应该怎么做呢?对尉迟嘉喊打喊杀,还是要我们出面,和尉迟嘉拼个你死我活?”
“这……”
莱芜和芜青都沉默了。
德山老头的声音里就带上了几丝不易察觉的难过:
“没错,襄襄肯定心里憋着气呢,但是现在,她能做什么?她跟尉迟嘉之间实力悬殊,尉迟嘉如同雄狮,而她,却如同一只蝼蚁,只要我们不出手,她就算再生气,又能把尉迟嘉如何呢?所以,这口气,怕是她生生咽下去的。”
听德山老头这么说,莱芜和芜青心中顿时如明镜一般通透,也不由得黯然。
其实大家都觉得卫襄受了委屈,可是如今的东海,谁又能把尉迟嘉如何呢?
就连听涛那样的人,都悄无声息地毙命于尉迟嘉之手,可见如今的尉迟嘉实力有多么可怖。
即使是他们师兄妹三人联手,都未必能真的替襄襄讨回这个公道。
所以,卫襄是为了不让大家都陷入难堪之地,才生生委屈了她自己吗?
甚至,甚至在以后的日子里,他们还要把卫襄当成尉迟嘉的软肋,利用卫襄来牵制尉迟嘉。
芜青心里掠过一阵说不出的悲戚,她望着德山,眼神担忧:
“师兄,那以后,我们就任由尉迟嘉如此下去吗?”
“当然不能。”
德山老头站起来,望着被供奉在高处的祖师牌位,目光沉沉:
“尉迟嘉如同一只被我们亲手放出来的凶兽,且不说他将来会不会心性大变,转头反噬蓬莱,单说他走火入魔之事,我们就不能坐视不理。”
“那以师兄之见,我们该怎么做?”
“先去查吧,把尉迟嘉来东海的前前后后都查清楚,想办法查出来,他练的功法到底是何处得来,然后我们再看有没有克制的办法。”德山吩咐道。
莱芜和芜青齐齐领命,转身离去。
等他们走出了蓬莱阁大殿之后,德山也出了门,一路到了山脚下,去看他春天的时候,亲手栽下的半亩菜苗。
在蓬莱这等宝地,即使是再普通的凡品菜苗,也沾染上了几分仙气,绿莹莹的叶子在风中招展,长势极好。
德山老头蹲在田间,手掌轻轻从菜苗上抚过,轻柔得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
“是师父没用啊,蓬莱不但没护住你,还要你委屈自己……师父惭愧,惭愧啊……”
原本就一脸沧桑的德山老头仿佛顷刻间又老了几十岁。
卫襄坐在山头上,遥遥地望着师父像个老农一般在田间忙碌着,对师父的愧疚一无所知。
尉迟嘉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旁,依旧手足无措。
襄襄没有对他喊打喊杀,也没有对他不理不睬,甚至对他的态度比之前还要好很多。
可襄襄越是这样若无其事地平静,他就越是心中忐忑,惶恐不安。
就好像是一只宠物,做错了事情,明明知道主人会惩罚,但是这惩罚迟迟不来,就好像头顶上悬了一把剑,让人坐立不安。
这对他来说,还不如卫襄打他一顿,对他破口大骂一场来得痛快。
而两人之间这长久的沉默,更是如同酷刑一般,时刻凌迟着尉迟嘉。
最终,他还是忍不住开口打破了这份沉默:
“襄襄……”
“嗯?”卫襄很快转过头来,唇边叼着一根嫩绿的草根,漫不经心地看着尉迟嘉:“怎么了?”
“我知道,我就是个混蛋,但是那晚真的不是……”
“那晚的事不要再提了,我已经说过了,没关系。”
卫襄云淡风轻地反过来安慰尉迟嘉:
“我知道那晚你并不是故意的,所以,这件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我不想再听你提起来。”
“可是襄襄……”
“没什么可是的,我也不过是被你占了点儿便宜而已,从前我也占过你的便宜,我们两个算是扯平。”
不等尉迟嘉说完,卫襄就打断了他,从草地上站起来,指着山脚下农田里德山老头忙碌的身影,转移了话题:
“师父好像是在给那些幼苗拔草,我们过去帮忙吧!”
说完就朝着山脚下飞快地跑去,轻快的脚步一如从前那个没心没肺的少女。
可就在这一刹那,一种无可言喻的哀恸悲伤从尉迟嘉心底升起,前所未有的绝望将他笼罩——
他获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力量,但他却离自己最想要的人越来越远。
不,不能这样,他不能忍受自己在她眼中变成一个无所谓的人,他不能忍受她就这么轻易原谅他。
“襄襄……”
尉迟嘉闭了闭眼睛,将一切痛苦掩藏好,才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两人走远,躲在树后的韩知非才长长地喘了口气儿,从林间跑了出来,与他一起的,还有一袭白衣的白发男子。
韩知非眼睁睁地看着小师妹奔向师父,再想想尉迟嘉那痛苦伤心的样子,不由得摇头:
“哎,尉迟嘉他是不是有病啊?小师妹已经原谅他。不怪他了,他还一脸死了爹的伤心样儿,难不成非要让小师妹提剑给他两下,他才高兴?”
“这你说对了,要是小师妹提剑给他两下,他一定是高兴的。”白翼在一旁淡淡地说道。
韩知非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不是吧,哪有人这么喜欢找虐的?”
白翼用看白痴一样的眼神看着韩知非:
“这你就不懂了,不是找虐,是想求一个心安——韩师弟,你可知道,这世上的男女之事,什么最让人绝望?”
“什么?”毫无恋爱经验的韩知非傻兮兮地问道。
白翼叹道:
“就是一个人对你的一切都不再计较了,无论你做什么,她都可以漠然视之,你的对错,她可以通通不计较,因为她已经彻底不在意你了。”
白翼这带着几许伤感的感慨让韩知非愣了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白翼师兄这是哪里得来的经验?您有心上人了?”
“没有。”
“那您怎么知道嘛?”
韩知非指了指已经开始在农田里拔草的卫襄:
“我倒是觉得小师妹这么快就放下这件事儿了,还是因为她心里还是喜欢尉迟嘉——她从前喜欢尉迟嘉的时候,有多疯狂,白师兄你又不是不知道!现在是尉迟嘉差点儿强了她,从前她可是常常琢磨要怎么强了尉迟嘉呢!”
“还有这种事儿?”白翼皱眉,“你怎么知道?”
“小师妹自己说的啊,她跟大师姐说过,她最大的愿望,就是扒光尉迟嘉,然后,扑倒!”韩知非一边说,一边非常猥琐地朝着白翼挤眉弄眼,神情相当暧昧。
白翼瞠目结舌之下,不说话了。
从前他对卫襄这个小师妹关注并不多,小师妹这等心思,他倒是从不知晓。
不过……
“小师妹和程师妹说话,为什么你会听到?”
“因为我没事儿就去偷听他们说话啊!”韩知非毫无防备地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白翼将双手笼在袖中,施施然地朝着韩知非身后点点头:“程师妹。”
“什么?”韩知非一脸懵逼。
直到他后脖子一阵凉飕飕的感觉袭来,他一回头,刚好对上程无心杀气腾腾的眼神,才瞬间明白了。
“大师姐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整个山头顿时回荡着韩知非的哀嚎,经久未息。
很久之后,被程无心结结实实揍了一段的韩知非捂着青紫的脸,心中暗暗叫苦,白翼师兄从前不是这种人啊,怎么去了一趟长安,就变成了这样?
呜呜呜,个个都欺负他,还让不让人活了?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卫襄和尉迟嘉的和解,还是让日子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尉迟嘉每天兢兢业业为卫襄做吃的,卫襄照吃不误,然后刻苦读书,背完典故背剑谱,刻苦程度直逼蓬莱弟子之首。
而胖胖尚且气不过,屡屡憋着一口气想要对尉迟嘉亮爪子,却都会被卫襄严词喝止。
那晚的事情,看似是彻底过去了,就连之前卫襄一再追问的关于自己血肉的秘密,她也再没有问过尉迟嘉,两个人再也没有在蓬莱掀起什么风浪。
这样平静的日子一过就是半个月,时节很快进入盛夏。
卫襄每日里除了埋头苦读,其他时间也不过是去看看生活在芜青峰的族妹卫曦,或者带着胖胖和小花满山遍野地溜达。
这让蓬莱众人常常会生出一种小师妹根本没回蓬莱的错觉。
直到这一日,白翼带着白玉吊坠来找了卫襄。
卫襄看了看那枚包裹着蚀心蛊的白玉吊坠,兴趣缺缺:
“白翼师兄要是喜欢,自己留着好了,反正我也不需要。”
这枚白玉吊坠是在那晚的混乱中被白翼拿走的,卫襄当时自顾不暇,哪里顾得上管白翼为什么拿走这个白玉吊坠,后来也压根儿没想着要回来。
对于她这么一个根本不会下蛊的人来说,这蚀心蛊在她手里就是浪费。
白翼却坚持将白玉吊坠还给她:
“需不需要是你的事情,我不能平白无故拿走你的东西,还是你自己戴着吧。”
既然白翼坚持要归还,卫襄也就没有再推辞,她转头就拿着白玉吊坠去找了程无心。
“大师姐帮我看看,怎么能让这蛊虫出来咬人。”
“咬人?”程无心一愣:“你不会是想让这里面的蚀心蛊咬尉迟嘉吧?”
“正有此意。”卫襄笑嘻嘻地点头,直到程无心彻底变了脸色,她才正色道:“大师姐放心,我就是想知道而已,我不会随便拿这个害人的。”
程无心却摇摇头:
“不,以蚀心蛊的特性,这个世界上,你也就是让它咬尉迟嘉一个人,才能没有后顾之忧。”
“为什么?”
“因为被蚀心蛊咬过的人都不能离开它太远,如果是别人被咬,为了活命,很可能就是杀了你,夺走蚀心蛊,唯有尉迟嘉,可能会老老实实跟在你身边,哪儿也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