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过了多久，海面才渐渐平静下来，波涛逐渐平息，海风逐渐温柔。

但是刻印在人心上的伤口，却再也难以愈合。

“小白……呜呜……小白……”

四周都已经寂静下来，只有蛇妖少年的哭声还萦绕在卫襄和尉迟嘉的耳畔。

这家伙已经哭了足足一个上午了，哭得西泠和祝言都有些不忍心，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一句责备的话都没敢说。

可这样没完没了地哭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祝言思考了很久，看向卫襄：

“卫仙子，我虽然不知道当初我看到的那只巨兽最后有没有吃了我的身躯，但是我收服的那条蛟龙的确是被它吞入了腹中，如果我当初看到的巨兽只是一道虚影，那它能吃掉蛟龙吗？”

“如果只是一道虚影，那它最多只能吞掉蛟龙的魂魄，不可能连身躯也吃得下去。既然是这样……”

卫襄沉吟片刻，蹲下来拍了拍哭到发抖的蛇妖少年：

“好了，你先别哭，祝言当初就是被小白给吓死的，按照他的说法，当时的小白还是活着的，所以小白死了，应该是后来才发生的事情，你难道只顾着哭，不打算为小白报仇了吗？”

“为小白报仇？”蛇妖抹了抹眼泪，抬起头来，慢慢地想着这句话的意思。

旁边西泠比蛇妖先一步反应过来，一脸惊悚地看着祝言：

“你，你是死人？你是被那只白蛇吓死的？”

祝言露出尴尬的笑容：“我算是，算是半个死人吧，还好卫仙子赐了我一副躯壳……”

话还没说完，祝言就被扑过来的蛇妖给揪住了：

“你之前在哪里见过小白？我不信她死了，我要去找她！”

“我，我就在那片海域遇见那只凶兽的……”祝言指向了更北边的海域。

卫襄和尉迟嘉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伸出手，击了个掌。

很好很好，不怕蛇妖伤心，就怕蛇妖失去斗志，现在有了祝言的话，想来不用他们催，蛇妖也会急着继续前进的。

果然，听说了小白曾经在北边的海域出现过，蛇妖立刻就不哭了，眼中闪烁着熊熊怒火站了起来：

“我要去找小白，我不信她就这么死了！”

“勇气可嘉啊，少年，走吧。”

卫襄点点头，叹道。

一行人继续朝着深海处进发，一直走了约莫四百多里，祝言才出声让大家停了下来。

“我记得，好像就是这里……”他略微有些犹豫。

这就让西泠有些看不起了：“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你不至于连自己的葬身之地都认不出来吧？”

“我，我其实都不能确定这里到底是不是我的葬身之地……”

祝言更犹豫了。

因为他至今也不知道，自己原先的躯壳，是被吃了，还是飘荡到哪里去了。

如果是被吃了也就算了，如果没有被吃，纵然救不活，那也得找到了，好生安葬，自己才能瞑目啊。

卫襄瞅了瞅祝言这没出息的样儿，也不指望他到底能不能想出来什么具体线索了，直接叫尉迟嘉放蛇妖出动：

“祝言说他曾经在这里见过你的小白，如果你真的有心想要找到小白，那你就赶快下海自己去找，如果能找到，我们陪你一起救小白！”

西泠在一旁听卫襄这么给小白画大饼，瞠目结舌，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闭嘴。

这北海的水太深，和单纯的西海可不一样，要是没有一个“勇士”敢于下海去探寻海底的秘密，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到北海寒冰之力的奥秘。

毕竟这里海水中充盈着的寒冰之力带着自然柔和的气息，和他歪打正着修炼出来的那种简单粗暴的力量完全就不是一个等级。

这是他这类妖修，和卫襄这类修仙者迫切想要得到的力量。

而蛇妖也完全没有辜负卫襄的期待，被卫襄几句话一怂恿，抱着小白还活着的渺茫希望，毫不犹豫地下海了。

深海的海水中浮冰渐渐地多了起来，寒冷刺骨的海水对于蛇妖而言是极其可怕的。

但是之前因为天气冷就自动开始冬眠的蛇妖，却全然无惧，庞大如山的身躯沉入深深的海底，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蛇生死相许啊！”

西泠目睹这一幕，不由得在一旁发出感叹。

尉迟嘉听了这声感叹，盯着西泠看了两眼，然后直接抬脚将西泠也踢进了海里：

“你也去。”

“啊！”

西泠一声惊叫，然后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就彻底消失在了海面上。

卫襄皱眉：

“你这是做什么？西泠和蛇妖不同，他除了冰封海面，什么力量都没有。”

“纯粹看他不顺眼。”尉迟嘉淡淡地回了一句，转过头去。

卫襄被噎了一下，好半天才甩出一句：

“神经病！”

尉迟嘉充耳不闻，心里却忽然间醋意滔天。

这只死海豚，整日里不听话，倒是会讨襄襄欢心！

深海的浮冰之上，只剩下卫襄和尉迟嘉，还有祝言三人在等待，而平静的海面之下，早就已经如同沸水一般翻滚开来。

“小白，小白！”

蛇妖忍着刺骨的冰冷，在海底飞快地穿行，水波中荡漾着蛇类特有的声音。

蛇妖庞大的身躯之后，海豚妖紧紧尾随，时刻准备将整片海水冷冻。

不是他怂，是他真的害怕啊，尤其是，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越来越近了。

海底最深处的海沟里，天光到此彻底消失，海底只剩下暗沉一片，似乎世界上所有的光都到达不了这里。

但就在这样的黑暗中，西泠仍旧能够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团巨大的黑影。

而身周所有的光芒都仿佛被这团黑影吞噬一般，让人只要望一眼就从心底发出本能的畏惧。

“哎，那条蛇妖，你先停一下！”

眼看蛇妖就朝着那团暗黑过去了，西泠忍不住出声提醒。

一心前进的蛇妖终于在海水里转过头来，看见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海豚妖。

“你怎么跟着来了？”

“那个，不放心你，我就跟着来了……嘿嘿，有没有很感动？”

西泠发誓，绝对不能把自己是被踹下来的这件事情透露出去。

受到他这样的关心，蛇妖半信半疑，到底也没有露出什么感动的神色。

西泠也不在意，笑嘻嘻的赶上去问道：

“怎么样？有没有什么收获？”

“我只感觉到，她曾经来过。”

一片暗黑中，蛇妖狭长的眼睛里透露出迷茫的神色：

“但我喊了她这么久，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这是因为她早都已经死了嘛……西泠在心中暗暗说道，不过这种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怕被打。

他还是笑着鼓励蛇妖：

“既然你感觉到他曾经在这里来过，那想必她如果活着，离这里也不会太远，我们再往旁边去找找吧。”

“好。”曾经多嘴多舌的蛇妖骤然间转成了沉默寡言的性子，回答的简短利索。

不过他反应过来，还是疑惑的看着西泠：

“我们不应该是继续往前去吗？”

“前面啊……”

西泠的鱼翅在海水中打了个转，翻了个身，咬咬牙说出了实话：

“我跟你说句话你还别不信啊，毕竟我是海里出生的妖怪，我总觉得前方有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存在……就好像有可怕的妖魔……”

“深不可测？妖魔？”

蛇妖闭上眼睛，干脆不再用自己有限的视力去窥探前方到底有什么，直接放出神识去探测。

但他很快发现他放出去的神识就如同泥牛入海一般，一接触到前方不可名状的黑影，就彻底消失，就好像那里有什么东西能够吞噬一切靠近它的灵力和物体一样。

这……

蛇妖睁开眼睛，掉头就走：

“我回去找主人，你在这里看着。”

“啊，你要把我丢在这里呀？我害怕呀，我跟你一起回去好了！”

西泠朝着蛇妖远去的身影喊了一声，但想了想他到底也没有跟回去。

现在他在卫襄心目中的形象已经彻底坍塌了，但他也不能自暴自弃，让卫襄以为他是个毫无用处的胆小鬼，大不了就施展冰封大法把这里冻起来就是了。

卫襄和尉迟嘉正在礁石上翘首以盼，一看见蛇妖出现，立刻就迎了上来：

“怎么样，找到什么线索了吗？”

“找到了一些……不过我非常怀疑那里是传说中的幽冥之城。”

蛇妖变回了少年，神色凝重的说道。

“幽冥之城？”

卫襄和尉迟嘉对视一眼，表示从来都没有听过这四个字。

倒是旁边的祝言听到这四个字，浑身忍不住瑟缩了一下，顾不得嘲笑卫襄的孤陋寡闻，战战兢兢的解释道：

“幽冥之城，在北海的传说中，是一座掌管亡魂的城池，没有人知道它的入口在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它位于哪里，但大家都说人和妖死了以后，魂魄都是要前往幽冥之城或投胎，或转生的……而活人到了那里，也是有进无出，绝不可能活着出来……”

“照这么说，幽冥之城的存在就类似于我们大周人所说的幽冥地府了？不过我们大洲传说中的幽冥地府，在一个叫做丰都的地方，你们北海的幽冥之城居然这么虚无缥缈。”

卫襄微微感叹了一番，再次转头看着蛇妖少年：

“你不是说你从来都没有来过北海吗？那你又怎么会知道幽冥之城？又怎么能断定你遇到的就是幽冥之城呢？”

“因为我在陆地上游历的时候，遇到过北海的修行者，当时那个人快死了，他说他要前往幽冥之城转世了，所以必须赶回北海——而他告诉我，活人如果靠近幽冥之城，会感觉到自己的魂魄不由自主被吸引，我方才放出神识去试探，却被无声吞噬，所以我觉得这里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幽冥之城，因为只有这种地方才会吞噬人的魂魄和灵魂。”

蛇妖解释的很详细，解释完了，目不转睛的看着卫襄和尉迟嘉：

“不知道小仙子和主人意下如何，我们可否还要继续前行？”

蛇妖忽然之间这种置身事外的语气，让卫襄有点困惑：

“这应该是我们问你才对吧？难道你不要找你的小白了吗？”

“小白当然要找，但是我不能就这么轻率的丢了性命，不然也辜负了小白在这里等候我的一片心意。”

蛇妖回答的不卑不亢，理由也完美又充分。

但卫襄想了想，还是朝着蛇妖甜甜一笑：

“多谢你为我们寻到线索，可惜，你还是忘了，我手里有一样东西。”

卫襄话音未落，蛇妖少年的脸色忽然就变了，但也来不及了，一张搜魂符似牢牢地贴在了他的额头上，蛇妖少年的想法瞬间被摊开在卫襄和尉迟嘉面前。

蛇妖少年所说的关于幽冥之城的一切并没有撒谎，但他并没有说全面。

他不是没有找到小白，他已经闻到了小白的灵魂气息，并且能够确定，出现在他面前的就是幽冥之城。

而他之所以回来通风报信，只是想用祝言或者卫襄的魂魄去换取小白的魂魄而已。

因为幽冥之城还有一个规则，就是你想带走一个魂魄，就必须用别的魂魄来换。

看清楚了这些，卫襄也不知道是该说这蛇妖自私，还是该说这蛇妖愚蠢。

卫襄踹了他一脚，将他踢醒：

“我说你就算想要算计我们，也请你动动脑子好吗？你以为你现在还是从前那个天不管地不管的蛇妖吗？你可别忘了，你现在是他的镇魂兽而你又知不知道我和你的主人之间是什么样的牵绊？”

卫襄指着尉迟嘉，对蛇妖冷笑：

“一旦我的魂魄出现问题，他也要跟着魂魄受损，结果就是你也活不下去！蠢货！”

“可是，可是我真的只是想救小白出来……”

看到自己被卫襄识破，蛇妖慌了，连连求饶，手却又再次指向了祝言：

“可以用他的魂魄去换小白的魂魄，反正他本来也是应该去投胎转世的，他已经是一个已死之人了，他还是北海人，他更应该去往幽冥之城！”

一看到战火，居然转移到自己头上，祝言懵了一会儿，直觉开口反驳道：

“嘿，我说你这蛇妖也太自私了吧？好死不如赖活着，这世界上有谁心甘情愿去死？你有本事你怎么不用你的魂魄去换你那什么小白的魂魄啊？你可真不要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