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襄站在远处，冷冷地看着，不知道为什么，忽然从这怒吼中，听出了一丝悲伤。

仿佛一个人就要失去一切的那种悲伤。

可是对于幽冥之主来说，他的一切，不该是整座幽冥之城吗？失去了小白的骸骨，他只是失去了一件利器而已，为何会这样？

但是这种种念头，只是如同电光火石一般从卫襄脑海里闪过，她根本来不及多想，连忙提醒脚下的蛇妖：

“快，叫你的小白过来！”

“小白，小白！”

蛇妖亲眼看着小白的骸骨上慢慢滋生出血肉，亲眼看着那血肉之上慢慢覆盖上白色的鳞片，喜极而泣，大声地呼唤着，盼着小白睁开眼睛，就能看到自己！

烈火中的巨蛇骸骨，正在涅槃重生，幽冥之主绝望的眼神锁定了卫襄。

“是你，是你！”

隔着重重火焰和暗黑的死气，卫襄看不清幽冥城主此时什么表情，但是依然能从这咬牙切齿的语气里想象的出来幽冥城主气到变形的脸。

“你居然有极阳之火，你居然用极阳之火让它重生！我与你不死不休！”

幽冥城主再度咆哮，挥舞翅膀直冲卫襄而来，这一次，他已经完全放弃了蛇骨，周身弥漫着浓浓的死气，朝着卫襄袭来！

与此同时，整座黄泉瀑布之前，黑气骤然升腾，霎时将所有的一切都包裹在内。

卫襄像是跌入了无边的黑雾，东西难辨，她驾驭着蛇妖飞速后退，但是黑雾层层叠叠地跟上来，让她躲都没地方躲。

那些浓郁的黑雾丝丝缕缕地追上来，钻入卫襄的唇齿中，卫襄立刻感觉到心肺沁凉，整个身体都快要被冻结一般。

“快叫小白，叫小白过来啊！”

卫襄咳嗽了两声，拍了拍蛇妖的脑袋，催促道。

根据刚才幽冥城主的表现，卫襄大概能猜得出来他是害怕他所说的什么极阳之火，可问题是，她哪里知道什么极阳之火啊，她只知道那是她甩在小白身上的鲜血化出来的，小白的骸骨遇到她的鲜血，生出极阳之火，这纯属意外。

所以这会儿她也不敢再冒一次险到处挥洒自己的鲜血啊，万一没用，反倒把黄泉里的恶鬼全给招来，那可就太不划算了，还是叫浑身冒着极阳之火的小白过来比较稳妥！

蛇妖也被这黑气包围，浑身都开始无力，它竭力稳住身形，继续呼唤小白：

“小白，小白！”

而蛇妖的呼唤也好像真的起了作用，包裹在他们周身的黑气飞快变淡，眼前灼目的光辉直冲而来，火红色的——

不，怎么是金色的？！

卫襄惊愕地望着忽然被劈开的黑气里出现的人，直觉大事不妙。

一袭紫衣翩翩而来，来人绝美的容颜上几乎像是凝结了几千年的冰霜。

“卫襄！”

这一次，咬牙切齿的不再是幽冥之主，而是尉迟嘉。

他飞身到卫襄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将人紧紧往怀中一勒，在卫襄耳边恶狠狠地警告：

“一会儿跟你算账！”

“跟我，跟我算什么账啊……”卫襄心知肚明，眼神心虚地躲闪了几下。

尉迟嘉却根本不再理会她，仿佛愤怒到了极点，手掌一抬，一道金光就朝着奔袭到近前的幽冥之主打去。

只听一声惨叫，幽冥之主黑色的翅膀被洞穿，整个人也如同断了线的风筝一样飞了出去，直冲黄泉。

卫襄一见这场面，顿时兴奋不已，在尉迟嘉怀里直接开始手舞足蹈：

“黄泉之水，听我号令！”

因为能力有限，这一声喊出去的威力跟之前不能比，但是却比之前凑巧，黄泉瀑布里的水流再次腾上高空，直直拍在了幽冥城主的身上，远处再次传来幽冥城主的惨叫和他弟弟撕心裂肺的喊声。

“真是奇怪，幽冥城主居然会害怕黄泉之水。”卫襄拍了拍心口，心里的疑惑再度涌了出来。

“黄泉之水是送人轮回转世的，它有重生之力，所以死气凝结而成的人自然是害怕它的。”

耳边传来少女温柔的解释，听起来有点儿耳熟。

“小白？”

卫襄猛地转过头去，只见已经淡去的黑气中，巨大的蛇骨已经消失无踪，一个白衣的少女静静地立在他们身边，容貌与他们刚刚进入北海之时见到的那个少女一模一样。

“你活过来了，你真的活过来了！”

卫襄又惊又喜，她知道自己的血有起死回生的作用，但是她从来不知道会见效这么快，真的能将白生生的白骨变回活生生的人！

白衣少女温柔地朝她露出微笑：

“是的，我活过来了，谢谢你。”

“不用谢不用谢，我承诺过他会救你。”卫襄跺了跺脚，踩了踩还被她踩在脚下的蛇妖。

蛇妖眼泪又开始唰唰地流，不过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小白，你回来了，小白……”

白衣少女翩然飘到蛇妖面前，伸出手抱了抱蛇妖巨大的头颅，神情里透露着无限柔情：

“谢谢你天涯海角地来寻我，也谢谢你带人来救我。”

“不，不用谢……”

这话让蛇妖瞬间有些尴尬，外加莫名心虚。

他并没有天涯海角来寻她，能在这里遇到她，实属凑巧……因为当时他只以为她是不喜欢自己了，所以悄悄跑了呢。

不过这种大实话，只要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是不会说的，蛇妖很快转移话题：

“小白，当初你是怎么来到北海的，是被他掳来的吗？”

蛇妖指着黄泉岸边惨叫不止的幽冥城主问道。

小白转头看着狼狈的幽冥城主，神色中带了感慨：

“不是他掳我到北海来的，但却是他把我变成一具白骨的……这些，以后我再慢慢跟你说吧，现在，我只想离开这里。”

“好，我们一会儿就离开这里。”

蛇妖伸出蛇信蹭了蹭小白的手心，温柔地答应，然后昂首看着卫襄，眼神感激：

“小仙子，你真是世界上最好的小仙子，以后，我一定为你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行了吧，你这家伙只会说大话，其实你啥也不会！”

经过这一场小小的恶斗，卫襄对蛇妖的信心大为下降，这家伙打起架来，除了当个灵活点儿的坐骑，好像根本没有半点用。

小白这么漂亮的蛇妖，喜欢这么个家伙，也真是……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两条蛇自己相爱，卫襄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多管闲事。

所以她也就感叹了一句，没有再说什么，从蛇妖庞大的身躯上飞身而下，直奔幽冥城主而去。

黄泉岸边，寸草不生，怪石遍布，被金光击穿了翅膀的幽冥城主如同一只折翅的鸟儿一样，狼狈地跌落在乱石之间，身上被黄泉之水沾到的地方，露出一个个前后透亮的大洞。

原本的幽冥城主虽然青面獠牙，但手持长矛一飞冲天的样子还是威风凛凛，颇有气势的，此刻的幽冥城主则是彻底褪去了所有光彩，蜷缩在地上，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中带着刻骨的仇恨，如同英雄末路一般让人觉得可怜。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来这里夺走我的一切？”

见到卫襄和尉迟嘉慢慢走近，幽冥城主撑着身子后退，声音里带着愤恨和恐惧，在黄泉瀑布旁回荡不息。

而黄泉另一边的岸上，上百名鬼差带着不计其数的恶鬼飘忽而来，很显然是要跨过黄泉前来增援。

“我们啊，我们只是他乡的旅人，从此路过，刚好撞了进来而已。”

卫襄在离幽冥城主不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与尉迟嘉齐齐挥手，将那些想要渡过黄泉的鬼差和恶鬼全部隔绝在了结界之外。

外面恶鬼的呼啸声彻底消失，幽冥城主的神色在一刹那间彻底绝望——

居然，居然这么轻易就将他所有的倚仗都剥夺吗？

幽冥城主血色的眸子闪了闪，终归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强迫自己掩去了愤怒，坐直了身子看着卫襄，似乎哀求一般问道：

“既然是旅人，为何对我苦苦相逼不肯放过？阴阳殊途，你们若非亡魂，根本与我幽冥之城无关，何苦来与我为难？如今，你们连我最喜欢的东西都夺走了，还要将我怎么样呢？”

“你最喜欢的东西？小白她可从来不是属于你的东西。更何况，一个肆意去阳间掠夺别人性命的人，有什么脸面跟我说阴阳殊途？”

卫襄冷嘲地反驳了一句，垂眸望着装可怜的幽冥城主，反问道：

“其实我特别好奇，你既然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为什么不用你先前所用的寒冰之力来对付我们呢？还是说，你真的没有别的任何本事了，只能任由我们宰割？”

“寒冰之力，寒冰之力……”幽冥城主没想到卫襄会说出这四个字，神情微微惊愕，但很快却狰狞地笑出了声：“原来是这样，原来你们是为寒冰之力而来！哈哈哈，哈哈哈！”

幽冥城主笑得酣畅淋漓，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停不下来。

这笑声听得卫襄心头莫名一阵烦躁，直觉不妙，她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了幽冥之主的残翅之上：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们自作自受啊……太傻了，哈哈哈，想要寒冰之力，居然还敢夺走我的东西，将她复活，你们真是傻得让人笑死……你们再也不可能得到寒冰之力，再也不能了……”

幽冥城主的笑声更大了，带着报复一般的畅快。

卫襄转头看着尉迟嘉：

“他这到底什么意思？要不要给他来张搜魂？”

“不必了。”站在卫襄身侧的尉迟嘉摇摇头，语气中也带上了些造化弄人的感慨：“他的意思是，那条白蛇，与寒冰之力有关——不，准确地说，是那条白蛇的骸骨。”

“什么，小白的骸骨和寒冰之力有关？”

卫襄吃了一惊，却在刹那间明白了幽冥城主的意思——

他们想要寒冰之力，却复活了小白，所以，他们谁也得不到寒冰之力了？

除非，除非让小白再死一次。

可这种事情，她，她也干不出来啊。

“这可真是……”卫襄拍了自己的脑袋一下，说不清是懊悔还是自责。

“不要听他的。”

尉迟嘉连忙将卫襄的手拉了下来，替她揉了揉被她自己拍到的地方，然后掌心的金光毫无预兆地击在了幽冥之主的胸口：

“原本还想留你一命的，没想到，你居然如此心思肮脏，那就去死吧。”

尉迟嘉的声音很平静，但这道金光却带着雷霆之怒，一击之下，幽冥城主的胸口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血洞，原本还在苟延残喘的幽冥城主全身的死气立刻开始急速蔓延，身形快速溃散，很快就只剩下一个缥缈的虚影。

“你……”卫襄没想到尉迟嘉说动手就动手，让她半点心理准备都没有，忍不住低呼出声。

尉迟嘉墨色的眸子沉沉地从幽冥城主残存的影子上掠过，将卫襄重新揽入怀中，轻声解释：

“他的寒冰之力确实和那条白蛇有关系，但他之所以这么说，只是希望我们懊悔，甚至再亲手杀了白蛇，好让他再有可乘之机而已。”

“原来是这样，可恶！自己残害小动物，杀害祝言，还想引诱我们也造杀孽！”

卫襄完全明白过来，也忍不住唾弃幽冥城主的狡猾。

心思完全被人拆穿，身体也很快就要消失殆尽，幽冥之城的主人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要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他放弃了所有挣扎，已经成了一缕虚影的身躯慢慢地靠在了身边嶙峋的石头上，仿佛下一刻就要融入暗黑的大地。

一双逐渐暗淡的眼眸却直直地穿过结界，望向高处。

那里，白衣的少女唇角噙笑，正在温柔地和身边的蛇妖说着什么，两人的眼神温柔缱绻，相互交缠，带着久别重逢的欢喜。

那是他从来就没有见过的喜悦和宁静。

“无瑕，无瑕。”

幽冥城主低低地唤了两声，身形彻底消散。

黄泉岸边的山石瀑布，幽冥之城内的一切，也在瞬间开始崩塌。

“哥！哥！你们这些蠢货，居然杀了我哥！你们杀了他，也就等于是摧毁了幽冥之城，懂不懂？！你们谁也别想活了，谁也别想活！”

结界外面，一直被困原地的幽冥城主胞弟，疯狂地呐喊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