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虽然卫襄画出来的符还是狗爬一样,但是符堂的弟子们看着卫襄的眼神,活生生就是看祖师爷的眼神。
火云宗立派千年,各方面在长陵山脉之内都是佼佼者,唯独在这符咒一事上,基本上没什么建树,这也和北海仙门一贯的修仙风气有关系。
因为在北海仙门的人看来,身为修仙者,除了自身强大,其他的什么兵器神兽,符咒丹药什么的,都是靠不住的,都是虚的。
所以他们只一心一意开发各种修炼功法,论起修为,那是能碾压东海和西海修仙者的,但是其他这些他们眼中的“旁门左道”,就实在是惨不忍睹了。
就比如符堂之内的这些弟子,一个个画符跟练字一样,笔画整齐,线条优美,但是,有用吗?
啥用也没有,至少符堂弟子画出来的隐身符,那是一个人影都藏不住。
自从踏入仙门,卫襄终于第一次实打实地感觉到了被一群修仙者崇拜敬仰,外加阿谀奉承是什么滋味。
因为,大家不但看到了卫襄的符颇有神效,而且,火云宗的内讧终于有了结果,让他们的心灵受到了更为直观的冲击。
事情的开端,就是水灵所说的,松陵子扣押了天机,然后,鸿钧长老为了救徒弟,纠结了一批堂主和长老,去仙云殿要人。
就在这时,松陵子利用搜魂符,查出了当初将火云宗有僵尸这件事透露出去的人,正是天机。
也就是说,天机为了与朱云争抢将来的宗主之位,故意向外透露这个消息,意图引起更大的麻烦,好让大家都记着这个祸端是朱云让卫襄他们来火云宗做客卿才引来的,以达到彻底让朱云失去继承资格的目的。
知道了这些,松陵子毫不费力地就按照天机的记忆,追查出了相关人等,搜集了足够多的证据。
而且据小道消息,松陵子还查出了鸿钧曾经做过的诸多不利于火云宗良好发展的事情。
原本鸿钧还表示自己死都要为徒弟讨个公道,带着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直奔仙云殿,火云宗内部的战火一触即发。
但是当松陵子把这些证据全部甩出来之后,鸿钧的气焰立时就下去了一半。
等松陵子再将那些对鸿钧不利的证据甩出来之后,鸿钧那颗想要造反的心,顿时就熄火了——
这样子,还造什么反啊?不用松陵子多说,火云宗的长老们都会把他锤死的好吗?
无奈,野心勃勃筹划了几十年的鸿钧,就这么认了怂,眼睁睁地看着松陵子下令,将天机废去修为,终身囚禁,然后扔进了刑堂。
而一腔壮志雄心全部化成飞灰的鸿钧,死也想不到,他和徒弟,居然就是栽在一张搜魂符之上。
可是松陵子是知道的啊。
所以松陵子除了对卫襄表示感谢,还亲自去符堂下令,任命卫襄为新任的符堂堂主,以便于让所有弟子好好钻研符术。
只是对于搜魂符,松陵子却是下了禁令,决不许卫襄私自教给任何人。
对此,松陵子是如此解释的:
“人心本难测,正是因为这份难测,世人才活得小心翼翼,才活得有分寸。如果单凭一张符就能将别人的所思所想一概看清楚,那许多人怕是都要对这搜魂符趋之若鹜了。但事实上,这符若是掌握在心思不正的人手里,那就是歪门邪道了。所以,此符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用了。”
这是给卫襄的解释,也是对卫襄的警示。
卫襄也没生气,反倒很识趣地保证,自己不会将这搜魂符随意教给外人——
她还准备靠着这搜魂符横行北海呢,怎么会随便将画法像是大白菜一样送给别人?
而且,随手拿几张符的画法出来,就够符堂这些弟子学上个一年半载了,反正画得好不好,都是她来判定的。
日子就这么过了半个多月,没有天机在眼前晃,也没人再来找事儿,卫襄的小日子一天过得比一天滋润,除了看着符堂的弟子画符,就是带着小白满山窜,和火云宗的弟子们各种玩耍,各种称兄道弟,看起来一点儿要寻找寒冰之力的意思都没了。
尉迟嘉则是依旧在火云宗弟子们的面前保持着一无所长的人设,天天有事儿没事儿还是围着卫襄转。
只是卫襄还记恨他那天的非礼,再也不肯给他个好脸色,这让尉迟嘉颇为烦恼。
偏偏蛇妖小笨就好死不死地来给主人瞎出主意:
“主人,那天我好像看到祝言在屋子里缝制什么东西,似乎是您和小仙子成亲所用的喜服,您要不要去看看?”
尉迟嘉一听,默默沉思了一瞬,很快点头:“去看看。”
没错,祝言这个从前只会拿刀拿剑的糙汉子正在屋子里——指挥别人绣花。
他也想亲手拿针给小仙子绣个喜服表达一下自己受她恩惠的心意,奈何他真的不是这块料,差点将鸳鸯绣成大鹅之后,他就彻底抛弃了这个念头,老老实实地在火云宗内找了几个手艺很好的绣娘,自己亲自看着她们绣喜服。
尉迟嘉来的时候,喜服衣袖上的煌煌金凤绣了一大半,其他地方还空着。
祝言见尉迟嘉来了,忐忑地邀请尉迟嘉欣赏这绣了一半儿的喜服。
尉迟嘉站在那件喜服面前良久,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祝言有点儿懵:“您是觉得,绣得不好看?”
尉迟嘉再次摇头:“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喜服不太合时宜,先收起来吧。”
“这……”
祝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喜服也变得不合时宜,只得镇定地遣散那些绣娘,然后将只绣了袖子的喜服收了起来。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尉迟嘉:“那,剩下的东西,还要不要准备了?”
“不必了。”
尉迟嘉简短地丢下三个字,出门走人。
一头雾水的祝言只得回去找西泠商议对策。
毕竟西泠这家伙如今虽然足不出户,一直待在水缸里养伤,但是知道的事儿却比他多。
西泠听祝言说完了,翻了个白眼儿:“还能怎么样,这是不想成亲了呗。活该小仙子那么作,如今人家不想娶她了吧?”
祝言连连摇头:“这是不可能的事儿,只有小仙子不愿意成亲的尉迟嘉绝不可能不愿意成亲!”
“哟,你还不笨嘛,能透过表象看到本质了?”
西泠化成人形,倚在水缸边,悄悄凑到了祝言的耳旁:
“事实上,还是小仙子不愿意成亲,她嫌弃这里没有亲朋好友,又不是在她的家乡,所以不乐意。相比尉迟嘉这是知道了,又让了一步。”
“哎,要说尉迟嘉对咱们不咋地,对小仙子还真是好得没话讲呢,不过,总这么拖着也不是办法,我瞧着那朱云对小仙子明显是图谋不轨,这要是再不成亲,万一生出什么变故来可怎么办?”
祝言莫名担心。
西泠拍了拍祝言的肩:
“这就不用咱们操心了,反正我看小仙子的意思,用不了几日也就要离开这里了,你说的什么变故,应该不会发生。”
“要离开这里了?可我没看见出来小仙子有要走的意思啊,她前两日还跟人约了去爬山赏菊呢……”祝言有点儿诧异,还有点儿说不出的失落。
小仙子要走,西泠都知道,他却什么都不知道,还在傻乎乎地绣喜服。
相处的时间长了,西泠和祝言也算是相依为命,彼此交心,所以一看祝言这脸色,西泠就大概猜出来是怎么回事了。
他又拍了拍祝言的肩:“你天天在外头忙活,不比我哪里都不能去,只能窝在这水缸里盯着他们俩的一举一动,所以呐,你也不要多想,小仙子纵然要离开,肯定也会带上咱们俩的。”
其实原本祝言也只是有点儿失落,并没有多想,但是此刻西泠这么一说,祝言顿时想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小仙子如果要离开北海,带上你是肯定的,但她,真的会带着我吗?”
祝言这么一问,把西泠也给问得愣了一下。
西泠想了一下,也有点拿不准了:
“对啊,我是小仙子万里迢迢从西海带过来的,她要走,肯定会带着我,但是你——你本身就是北海的人啊!”
“可我,我现在算是什么北海的人啊,我,我在北海已经无亲无故,什么都没有了……”
祝言笑容渐渐苦涩,心底惶恐渐起。
又过了两日,祝言的担忧果然成真了。
卫襄和水灵还有符堂的一大帮弟子,热热闹闹地趁着秋高气爽,爬了山,赏了菊,高高兴兴地玩闹了一番。
然后,就趁着酒意,跑去和松陵子辞行了。
什么多有叨扰,承蒙照顾之类的场面话,卫襄说得溜得很,一番情真意切的感谢之后,才提出了告辞。
但是由于卫襄这辞行来得太突然,再加上卫襄当时还是醉醺醺的状态,松陵子压根儿就没当真,随口应付了几句,就把卫襄打发走了。
然后迅速招来了朱云:“怎么回事儿?这几日咱们火云宗上下,可有人惹她不痛快了?”
这个消息如同当头一棒敲在了朱云的头顶。
他愣了好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直奔云霞楼去找卫襄。
云霞楼内,卫襄正在指挥尉迟嘉收拾东西。
小笨挂在房梁上,瞅着仙姿翩翩的美男子此刻像个老妈子一样忙忙碌碌,不由得感叹:
“这来的时候也没带什么东西啊,怎么现在要走了,就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小白挂在旁边为他答疑解惑:“这些都是火云宗的弟子们送给小仙子的礼物啊,我以为小仙子能扔了呢,没想到居然还都要带着,都是累赘。”
门外,祝言悄悄地溜过来,怯生生地看着门内的一片狼藉,想了很久,还是问道:
“小仙子,那我,要不要收拾东西啊?”
卫襄醉眼惺忪地瞥了他一眼:“你收拾什么啊,北海就是你的家,你跟我上哪儿去?”
“我……”
祝言嗫喏了两声,先是脸色惨白,然后神情灰败,最后,转身朝着窗子奔了过去:
“我干脆死了算了,你们都不带我……”
卧槽,这种事情还带寻死觅活的啊?
卫襄的酒醒了一大半,一阵风一般掠过去,一巴掌把祝言给扇了回来:
“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祝言却瞬间看出了卫襄的心软,一把抱住卫襄的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表明了自己誓死跟随的决心。
一番纠缠之下,无可奈何的卫襄只得答应了祝言:
“要走就快滚去收拾东西,晚了都不好走!”
祝言傻眼儿了:“现在就走?”
“不然呢?松陵子那老头没把我的利用价值榨干,会这么容易放我们走?天真!”
卫襄对祝言一阵鄙夷。
祝言二话不说,跑去收拾东西了——其实也就是把西泠从水里捞上来,化成一条小海豚揣袖子里,毕竟他们来的时候都没什么东西。
于是,前后不到半个时辰,一行人就人手一张隐身符,大摇大摆地朝着山门溜了过去。
等到朱云脸色铁青地破开了云霞楼外面莫名多出来的层层结界时,卫襄已经望见了北海之上层层叠叠的浪潮。
“北海!我又回来了!”
夜色下,卫襄兴奋地奔过去呐喊。
然后北海回答给卫襄的,是一个差点儿把她拍下来的巨浪。
良久之后,卫襄抹了抹脸上冰寒一片的海水,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我就不该回来!”
西泠则是从祝言的袖子里挣扎出来,一头扎进了渴盼已久的海水中,确定自己已经安全了,才摇头摆尾地嘲笑卫襄:
“这能怪海水吗?明明就是你忘了自己会控水,你那么手舞足蹈的,不就是引海水来拍你的吗?”
“闭嘴,就你知道的多!小白,给我咬他!”
卫襄愤愤地下令。
小白立刻化出庞大的原身,如同闪电一般朝着西泠追了过去,吓得西泠立刻埋头逃窜。
小笨也很快加入战局,在海里痛痛快快地翻天覆地,嬉戏起来。
卫襄则是站在海边继续手舞足蹈地指挥,引起一波比一波更高的海浪,霎时打破了海边的宁静,北海的岸边在夜色里热闹不堪。
尉迟嘉站在卫襄身后,默然一笑。
其实早就该离开了,这样,大家都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