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奇怪了!”
语凝海底,闻讯而来的德山老头和轮回镜灵轮番上阵,对落尘进行了一遍又一遍的查看,最后确定落尘是真的生机未绝,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出惊叹。
德山老头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小徒弟,发出质问:
“卫襄,你说老实话,你是不是给他吃了你的肉,或是喝了你的血?”
此时白玉鼎中没有外人,德山老头这话也问得直言不讳。
因为终于被人认可,卫襄心情大好,此时正守着尉迟嘉带来的提盒大吃大喝,听师父这么问,她愣了一下,就跳了起来,含混不清地喊道:
“没有……肯定没有……我那会儿太慌张,太难过了,我哪还记得这个啊……不过您说起来了,我现在就试试!”
卫襄艰难地将嘴里的食物咽了下去,掏出随身的小匕首就往自己手上割,准备实现这个大胆的想法。
“你又要干什么!”
德山老头直接出手打落了卫襄手里的匕首,对卫襄发出严词警告:
“再敢胡来,也不用别人再惦记着吃你了,我就先打死你!”
卫襄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匕首从手中脱落,掉入无尽的云海里,不由得沮丧:
“师父,只是割一块肉,洒一滴血而已,您为什么不让我试试?”
“试试?你知不知道很多事情一旦开了头,就再难收场?你是不是忘了满东海的人都想吃你的肉,喝你的血?你这么做,是在剜谁的心,你知不知道?!”
卫襄不作这个死还好,这么一作死,倒是勾起了德山老头隐忍许久的怒气,他一口气不带停歇地叱骂道:
“我当了一回你的师父,非但没有把你教成才,反倒把你教出了脾气!那日我不过是说你几句,你就耍脾气,跑去那些人面前蹦跶,唯恐你自己死得不够快?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本事不大,脾气不小,你有本事闯祸,有本事收拾烂摊子吗?懂不懂就割肉放血,我怎么就教出你这么个蠢东西……”
似乎是因为这些日子憋得太难受,德山老头这一开骂,就如同江河开流,滔滔不绝地骂了近半个时辰。
跃跃欲试准备割肉放血的卫襄哪里还敢胡作非为,愣是被德山老头骂得彻底垂下了脑袋,灰溜溜地滚回了食盒边,拿起一只鸡腿,拼命地开始吃,以图堵上自己的嘴,让自己不至于去反驳正在气头上的师父。
其实要她说,她就算是掉块肉,放点儿血,也死不了,失去的血肉都会长回来的,可要是能救得了至关重要的人,那岂不是非常划算?
卫襄默默决定,这会儿先不和师父对着干,让师父消消气,回头自己悄悄这么干。
只不过卫襄打算得挺好,却忘了身边还站着一个跟她魂魄相连的家伙。
卫襄刚刚扔了手里的鸡骨头,站起来准备给骂她骂累了的师父弄杯茶喝,尉迟嘉就在她耳边淡淡地开口了:
“襄襄,有些事情,不但不要做,想都不要想哦。”
卫襄一愣:
“啥意思?”
“意思就是你刚刚的打算,赶紧收回去吧,不然不光师父不会放过你,我也不会放过你。”
尉迟嘉的神态和语气一直都很平淡,但是卫襄刹那间却像是见了鬼一般盯着尉迟嘉,声音莫名有点儿发抖:
“你,你是我肚子里的虫子啊你?”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虫子,但我和你,本来就是一体的。”
尉迟嘉很平静地陈述着这个事实,接下来的话并没有说出来。
从前他总觉得,自己要给襄襄自由,就不能像个偷窥狂一样,时时刻刻去感应她在想什么,但是刚刚卫襄的这个念头隐隐约约浮现在他脑海里的时候,他就觉得,做人哪,还是不要脸一点的好一些。
卫襄也立刻明白了尉迟嘉的意思,她立刻跑得离尉迟嘉远远的:
“我可告诉你,你不许再利用什么见鬼的魂魄相连来对付我,做人要厚道!”
德山老头在旁边听见了,冷哼道:
“亏你还知道做人要厚道,你对我们可曾厚道?孽障!”
卫襄一看师父又有责骂她的先兆,就忍不住委屈:
“我说师父,你们是怎么回事啊,明明这么多天你们都没有说我什么的,怎么今天就这么合起伙儿来欺负我?”
“先前还不是看着你要死不活的样子,让你三分,你也不看看自己做的好事儿!我可告诉你,这事儿没完,等我先去查出来到底是谁在后面推波助澜,再回头来收拾你!”
德山老头气冲冲地说道,转身就走。
“师父,师父!”
卫襄连忙讨好地追了上去,揪着德山老头的袖子说好话:
“您别生气啊,其实我觉得我这个想法很好的!您想想,如果我的血肉真的可以让人长生不老起死回生什么的,等哪天您老人家也老了,快要羽化的时候,我直接割快肉给您一吃,您就能长生不老了,那多好……”
“卫襄!”
德山老头终于忍无可忍,回过头,一巴掌把卫襄给拍得扎进了云堆儿里,半天都没能爬出来。
“师父……”
棉花一般的云团深处,传来卫襄哀哀的叫声。
德山老头横眉怒目地吩咐尉迟嘉:
“把这个孽障给我看住了!真是有点儿修行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也不看看自己身上总共才有几两肉,够几个人分的!不自量力!”
“弟子遵命。”
尉迟嘉垂头应下,入蓬莱门下这么久,第一次和德山老头的想法高度统一。
德山老头离去后,一直保持沉默的轮回镜灵也走了。
毕竟德山老头已经把该说的话都说了,该预防的事情也都预防了,他何必再多言多语惹得赤灵丹不快呢?
白玉鼎中重新安静下来,只是跟之前那种凝重哀伤的气氛比起来,此时的气氛轻松愉悦多了。
吃饱喝足的卫襄,趴在落尘的床边,一门心思地研究要怎么样才能救落尘。
“其实我真的觉得只是一滴血的事情而已,你们偏偏要这么看着我,那你告诉我,除此以外,我要怎么样才能救他?这么天长日久地拖下去,万一他好不了呢?”
卫襄愤愤地嘀咕。
尉迟嘉也不说话,笑微微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忽然伸出手:
“那不如,我来试试。”
“你试试?你想怎么试?”
卫襄不解。
尉迟嘉却已经指尖一弹,一滴泛着淡金色的血从他指尖滑落,滴在了落尘的口中,转瞬消失不见。
“你干什么?!”
卫襄一惊,扑过去抓住了尉迟嘉的手,亮亮的眸子里满是怒气:
“不要命了你!你是想流血流死吗?!”
“不会的,我现在已经完全好了,不信你看。”
尉迟嘉忍着满怀的欣喜,笑微微地抽回自己的手给她看。
虽然因为她对他的担忧而觉得满怀欣喜,但他又怎么舍得她真的担心?
果然,尉迟嘉的指尖只滴落了两滴血,就再也没有鲜血涌出来。
他的伤口浅而淡,看起来并没有多么地触目惊心。
但是卫襄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
她抓着尉迟嘉的手指在自己面前看了又看,最后得出结论:
“不对啊,我的手指要是破了,血是不可能这样一滴一滴地滴落下来的,至少也会像是泉水一样飚出来一小会儿的,你的血为什么会这样?而且,你血的颜色也不对啊……”
“那是因为主人练了我的功法啊,他的灵力全都是金色的,血液变成金色的又有什么稀奇?”
一直被两人完全忽略的蛇妖忽然冒出来说道。
卫襄愣了一下,点点头:
“你说的有几分道理,可是,可是他的血不应该这么少,难道,难道是因为……”
卫襄有些愧疚地看向尉迟嘉:
“是不是那一次,我被祁连暗算之后,你为了找我,流尽的血还没有补回来?”
“这个……应该不会,应该是因为我现在是灵丹之体的缘故吧。”
尉迟嘉不愿意让卫襄感到内疚,很快就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卫襄皱眉否决:
“不可能,我还是比你更纯粹的灵丹之体呢,我也没有这样啊。”
卫襄从怀里逃出来一张止血符拍在了尉迟嘉的伤口上,将他推去了一边:
“以后这种事情你可千万不要再做了,不然我总觉得对不起你。”
看着卫襄这孩子气的举动,尉迟嘉的眼底就漫出层层叠叠的笑意来,他将卫襄的双手合拢在手心里,眼底闪过一丝心疼:
“从前,你为了救我,一次又一次地流过那么多的血,为了你,我也可以这么做,再说我一个男人,流点儿血,又算得了什么?”
尉迟嘉这话说得温情脉脉,但由于旁边还杵着蛇妖这么一个晃眼的明灯,再加上落尘还气息全无,卫襄很难对尉迟嘉的这番温情脉脉给出什么回应。
她只是摇了摇头,抽回了自己的手,指向了落尘:
“可是你的血并没有用,你看落尘一点儿好起来的迹象都没有。”
没有用?
尉迟嘉走到了落尘身边,再次检查了一番,发现落尘的状况真的是一点变化都没有,依旧是没有气息,也没有心跳,一点点活过来的迹象都没有。
“这,这是为什么?我以为,我现在,至少,至少是和你差不多了……”
尉迟嘉也懵了,绝美的容颜上露出懵懂的神情,看起来无辜又疑惑。
卫襄看了他一眼,心跳又开始噗通噗通地加快起来。
这人不说话的时候好看,说话的时候也好看,现在这样懵懵懂懂,居然也好看!
真是要命啊!
卫襄默默地转过脸,朝着云海中伸出手,掉落入云海的匕首再次飞回了她手中。
不过尉迟嘉发懵归发懵,盯着卫襄时刻都没有松懈,一见这匕首飞出来,立刻出手将这匕首再次打飞。
救人再次被阻挠,卫襄瞬间怒了: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不希望落尘能活过来吗?只不过是一滴血而已,凭什么我能救你,我就不能救落尘?”
“不是不能救落尘,而是师父命我看着你,我自然是要谨遵师令的。”
尉迟嘉也学聪明了,才不会主动去惹恼卫襄,而是很淡定地扯出了师父这面大旗。
卫襄:……这家伙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狡猾了?!
但她也不是吃素的,很快就把这个问题以一种很刁钻的口吻扔了回去:
“那照你这么说,在你眼里,师父比我重要是吧?”
尉迟嘉的回答依旧淡定:
“对我来说,当然是你重要,但是襄襄你看重的人,我自然也会看得很重,你说是吧?”
“我不管,我就要救落尘!”
“落尘可以救,但是你不能胡闹。”
卫襄的态度很坚决,尉迟嘉也寸步不让,两人就地僵持了起来。
蛇妖左瞧瞧,右瞧瞧,最终还是机智地缩回了脑袋,再也没有露出头来。
神仙打架,它这无辜的小鬼儿还是躲远些,免得遭殃。
但是有人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凑了过来。
被扔在白玉鼎中养了一段时间的鱼沧海早已在旁边偷听多时,以他做鲛人之王多年的经验,他实在是受不了这两人了。
他摆动鱼尾,挣扎着从试图阻拦他的云团中穿行而过,来到了卫襄和尉迟嘉面前:
“嘿,我说你们俩脑子是不是进水了?”
“你说什么?”
卫襄霍然回头,恶狠狠地盯住了鱼沧海。
很显然,鱼沧海只要一个回答得不好,就可能被卫襄打一顿,将被尉迟嘉惹恼的怒气全都发泄在他的身上。
尉迟嘉就比卫襄淡定多了,慢悠悠地转过头来看了看鱼沧海,然后慢悠悠地甩出来一句话:
“你有什么高见就说吧,但要是说不好的话,我可以让你试试脑子进水的感觉。”
鱼沧海:我是不是干了一件蠢事儿?我为何要来招惹这两个货色?是云团宝宝们不好玩,还是无忧无虑睡觉不自在?
鱼沧海瞬间各种后悔,各种对自己的质疑。
只可惜,现在反悔也晚了。
鱼沧海只能硬着头皮说道:
“你们俩,都争着割血救人——你们凭什么觉得你们的血可以救人?”
“当然是凭借我们的灵丹之体啊。”卫襄不假思索地说道。
鱼沧海在语凝海底待了这么些天,她和尉迟嘉是灵丹之体的事情鱼沧海已经知道了,这个时候遮掩也没什么意思。
然后鱼沧海就一拍尾巴,驱散了身后的云团,指向了远处:
“那你们干嘛不用灵丹本体,非要放什么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