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鼎中,已然脱离了梦境的小白猫兴奋地到处乱窜,在白云团中蹿来蹿去,和那些白白胖胖的云团闹成一团。
“真是没想到,东海居然还有这样的好地方,要是早些知道,我肯定早就来了!”
身为上古神兽,乾坤兽对于白玉鼎中源自上古的本源之力疯狂地喜欢,毕竟这个世界上的本源之力几乎已经消失殆尽,它的威力连从前的十分之一都发挥不到。
卫襄倚在云团凑成的椅子上,作势敲了敲旁边的桌子:
“冷静,请你冷静一下,我找你来可不是供着你玩儿的。”
乾坤兽这才想起来这女的赏脸让它进入这白玉鼎,是有原因的。
它收敛了自己的欣喜若狂,磨磨蹭蹭地到了卫襄身边,期期艾艾地说道:
“那个死而复生的办法,我知道是知道,就看你能不能做到了……”
“你说。”卫襄心里急切,表面上还是竭力镇定,免得这小白猫再有别的什么要求。
乾坤兽低下了头:
“想要人死而复生,这是逆天之行,如果你非要他死而复生,除非,除非他能得到神明的祝福……”
“神明的祝福?”
“嗯,神明的祝福。”
乾坤兽说完,一双琥珀一般的眼睛无辜地盯着眼前的女人,做好了立刻逃跑的准备,等着她发飙。
因为据他所知,这个世间,从很久很久以前开始,就已经没有神了。
没有神,又哪里来的神明的祝福呢?
所以,认真点讲,是它骗了这个女人。
这么一想,乾坤兽的良心还是稍微有点痛的呢。
只是眼前的女人听了这话,并没有暴怒而起追上来打它,而是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说清楚,什么是神明的祝福?只要是神明祝福他就可以了吗?是不是这样?真的就这么简单吗?”
简单?
乾坤兽挠了挠自己的耳朵,严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既然这女人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么傻乎乎的,它也没有必要跑了,乾坤兽点点头:
“就这么简单,他只要得到一个真正的神明的祝福就可以了。”
接下来,乾坤兽就等着围在旁边的这群人对眼前这傻女人好言相劝了。
毕竟得知了救人的办法,却做不到,这也是一件让人挺伤心的事情。
但奇怪的是,站在它眼前的这一大群男男女女,听到这话的那一刻,非但没有露出震惊惋惜的神色,反倒个个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这让乾坤兽感到自己受到了藐视,或者是,这些人根本没听懂它在说什么?
乾坤兽试探着重复了一遍:
“我是说,神明的祝福哦……你们,知不知道神明是真正的神明?”
“不就是神明吗,不好意思,我就是哎。”
眼前的傻女人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得意洋洋地说道。
乾坤兽只觉得腿一软,整个身体都陷入了白云团里好半天爬不起来——
敢问,它到底遇上了什么人啊这是?爱吹牛的傻女人!
既然得到了办法,那不管是真是假,卫襄总是要试试的,她很快将乾坤兽抛诸脑后,回到了落尘的床边。
莱芜和芜青也跟着走了过来,看到云床上面容安静的枯瘦和尚,心底都是一松。
德山老头回去跟他们说落尘可能没有死的时候,大家虽然都表示相信了,但是谁也没有太当真——
他们在暗暗揣测,会不会是卫襄伤心过度,自己出现了幻觉。
但是此刻,他们亲眼看到落尘这副样子,才有几分相信。
因为此刻的落尘和尚,身上不仅没有半分死气,原本枯瘦的面容甚至还丰盈了几分,隐隐约约有几分从前眉清目秀的模样了。
如果说这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绝不可能出现这种变化了。
而现在乾坤兽这一句“神明的祝福”,也让他们大概猜到了原因。
或许别人想要得到神明的祝福,是比登天还难的事情,但是,对于落尘来说,他一直都在得到神明的祝福——
卫襄不就是实打实的海神娘娘吗?这可是获得了天地认可,可以接收信仰之力的神啊。
可怜的胖胖还在落尘床头念念叨叨,一看见卫襄回来,连忙爬起来扑到了卫襄怀里,紧紧揪住了她的衣襟质问道:
“狐狸精说你又带了一只猫回来,你什么意思?你怎么能在外面有别的猫?小花怎么办?我怎么办?狐狸精怎么办?你这个负心的家伙!”
胖胖一连的谴责加哀怨,让欣喜不已的卫襄顿时哭笑不得。
她抱着胖胖走到了落尘的床边,笑道:
“我哪里负心了?你们都是我的爱宠,我一个都不会丢的,那只小猫就不一样了,它和咱们没有关系,我就是带它回来问个事儿而已。”
“真的?”胖胖觉得自己的主人简直有猫猫狗狗收集癖,一点儿都不放心。
卫襄点点头,让它安心:
“千真万确,现在办法也问到了,等落尘好起来了,我就让它走。”
“好,这可是你说的,到时候你要是不让它走,我就去咬它!”胖胖挥舞着小爪子宣誓主权。
“好好好,没问题。”卫襄心不在焉地答应下来,就去看落尘的状况。
落尘此刻还是只有心口的温热,气息还是没有,只是肌肤在白玉鼎的温养之下,有了几分莹润光泽。
卫襄在落尘的床边跪坐下来,准备说话,又回头看了看被尉迟嘉提在手里的乾坤兽,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对了,我需不需要烧柱香啊?”
完全不明所以的乾坤兽一听,更觉得这女人傻得可爱了,它晃晃脑袋,答道:
“这就看你自己的了,爱烧不烧吧。不过要我说,你就是抱个香炉来放在这里也没用,这天地间早就没有神了……”
不过乾坤兽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眼前的傻女人做出了更傻的举动——
她居然低头阖目,一派神圣庄严地对着云床上那个脑袋光秃秃的男人开始念念有词!
“以我海神之名,予尔新生之祝,以我海神之躯,赐尔复生之路……”
乾坤兽傻眼儿了,这女人病的不轻吧?发神经都发得这么专业!
不过,为什么这傻女人发起神经来,看着还有这么几分宝相庄严呢?
两天以后,经过卫襄无休无止的“发神经”,云床上的落尘终于睁开了眼睛。
“落尘,落尘!”
卫襄惊喜地跳起来,双手在落尘面前拼命挥舞。
云床上的小和尚慢慢地转动眼眸,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卫襄脸上,定定地看了卫襄一时,又闭上了眼睛,再次陷入了昏迷。
但只是这一眼,卫襄就已经能确定,落尘是真的活过来了。
“他活过来了,他真的活过来了……”
卫襄心地一直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脸上的笑容还来不及收起来,就一头栽倒在了落尘的身上,也跟着昏了过去。
“小姐姐!小姐姐!”
胖胖吓了一跳,扑上去大叫起来,大大的眼睛里露出恐惧。
“别叫!”
尉迟嘉低声喝止了胖胖,俯身抱起卫襄,转过身大步离开。
“哎哎,你要带她去哪里?”
一直守在旁边试图看热闹的乾坤兽出声叫道。
尉迟嘉只顾走自己的,连个头都没回。
“这人怎么这样啊……真没礼貌!”
乾坤兽愤愤地抱怨了一句,然后很没出息地放弃了上古神兽的尊严,果断跟了上去。
狐狸精眼看着这蠢货这么没眼色,挺身而出拦住了它:
“我劝你最好不要跟上去,不然,你这只上古神兽可能要挨打。”
“哎呀,好狗不挡道,你赶紧给我走开!我赶着去抱大腿呢!”
乾坤兽急得朝着狐狸精呲牙。
狐狸精嗤笑出声:
“抱大腿?你只会被卸掉两条腿。”
这话乾坤兽就不爱听了:
“你谁啊你这么多管闲事,谁敢卸我的腿?”
“大魔王啊,他女人那么辛苦救人,你却要去打扰她休息,你猜他会不会卸了你的腿?”狐狸精抬爪拍了拍乾坤兽的脑袋:“听人劝,吃饱饭,我劝你还是安静待着,别惹事儿。”
“拿开你的爪子!你又不是人,凭什么教训我?”
乾坤兽翻了个白眼儿,极度不服气,但是追上去的四条腿儿还是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
它只是有些盲目自信,又不是傻。
那个男人似乎对它的底细十分清楚,它吼不吼的人家根本不在意,也就是说,那男人灭了它其实也就是眨眨眼的事儿。
在神明面前,神兽的尊严不值钱,那么在生命面前,神兽的尊严简直连屁都不算啊!
掂量清楚了这个事实,乾坤兽又慢慢地踱了回来,趴在了卫襄坐过的椅子上,很大声地自言自语:
“算了算了,那女人也没什么值得我抱大腿的,这才念了两天而已,都能晕过去,算什么神明啊……”
白玉鼎中的另一处,轮回镜灵默然望着昏迷过去的卫襄良久,再看看小心地守在旁边,却面色阴沉的尉迟嘉,最终开口道:
“那个和尚已经活了过来,你又何必再担心?”
“真的能从此不担心了吗?”
尉迟嘉抬头,如墨一般的双眸中带着沉沉之意,看得轮回镜灵一怔。
真的能从此不担心了吗?
轮回镜灵思量片刻,露出苦笑:
“我明白,赤灵丹的神异之处越多,日后要遭受的觊觎也会越多,可这就是身为灵丹,成为神袛,要付出的代价。得到的越多,要付出的也越多,这不是你们人间通常的道理吗?”
尉迟嘉扭头望着沉睡中的女子,低低叹息:
“她从来不曾有过什么做海之领主的野心,也从来不曾想过成为神袛——如今这种状况,也并不是我想要的。”
“你又不是她,你想要的是不是如今这种状况,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或者,你以为她想要的是什么?是平平淡淡过一生,然后修为平平,连自己的师门都保护不了,还是一事无成,在意的人死了除了哭一哭,什么也做不了?我觉得那不会是她想要的。”
“你如果真的爱她,就不应该为她叹息,你应该为她感到骄傲,除非,你是觉得自己能力有限,见她变得越来越强大,心生恐惧,是也不是?我原本还以为你与别人不一样呢,如今看来,你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唯恐自己的女人比自己强。”
轮回镜灵不疾不徐地说完了这番话,眼底带着万年老妖怪的世故和嘲讽。
但是尉迟嘉也不是真的只有二十岁的愣头青,对于轮回镜灵的这般激将,他沉默了一会儿,也只是微微一笑:
“你说的也对,也不对。我的确恐惧害怕,但我不是害怕她变得越来越强大,我害怕的是,当又比她更强大的力量来伤害她的时候,我无能为力。”
“那这没有办法,不遭人妒是庸才,她是绝对不会想要再做庸才的。”轮回镜灵挥挥衣袖,潇洒而通透:“再说了,难道她做一个庸才,就没有人去欺负她了吗?我倒是觉得,你应该庆幸。至少现在有人想要欺负她的时候,得好好掂量掂量,而不是把她当成一只蝼蚁一般去践踏。”
这一次,尉迟嘉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直到轮回镜灵转身走开的时候,他才开口道:
“多谢你的开解。”
声音依旧低沉,但已经没了先前的茫然叹息。
轮回镜灵英俊的容颜上露出笑容:
“我活了几万年,看过的世事比你们人类多多了,比你想得开些也是平常。这几日你也不必过于担忧,别看她这两日只是碎碎念,但着实耗费心力,神明的祝福,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让她好好睡一觉就好了。”
“多谢。”
尉迟嘉只是心疼卫襄在这个功利的世间要面对种种危险,并非不知好歹,站起来真诚地对轮回镜灵表达了谢意。
轮回镜灵也对他微微颔首,表示了宽容。
白云深处又恢复了与世隔绝的安静。
尉迟嘉重新在卫襄身边坐下,默默地拉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掌心。
蓬莱,德山老头和莱芜正在竭力安慰闹事儿的真一和尚:
“真一老头,你别闹了,你徒弟没死,真的没死!”
“我不管,我只要我的徒儿,我只要我的徒儿,你的小徒弟就是个妖女,是个灾星,离我徒弟远一些……”
因为徒弟被抓走,真一和尚已经再次陷入了癫狂中,暴躁地朝着德山老头怒吼。
纵然能够谅解真一和尚如今是半疯状态,但是听到这样的话,德山老头的脸还是一下子就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