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青哀求的样子看起来格外可怜,德山老头冷冷的看了她一时,最终怒道:
“你今日替他求情,念着他是你的徒弟,但他做出这桩桩件件的时候,可曾念及过你这个师父半分?可曾想过后果?”
德山老头发起怒来的时候,向来是很吓人的,但这个时候,芜青已经顾不上害怕了。
她朝着德山老头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凄然道: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白翼入蓬莱门下五十年有余,从无过错,如今只因‘情’之一字误入歧途,我们身为他的师尊长辈,难道就要这么弃他于不顾,将他直接灭杀吗?”
说完,又俯身重重地朝着德山老头叩首:
“还请师兄宽宥!”
德山老头原本就怒气上头,此时一听芜青这么说,更是气的须发皆张,冷笑道:
“好好,真不愧是为人师长,如此尽职尽责——依你这么说,今日若是不留他一命,倒是我的错了?也罢,你既然如此有情有义,视蓬莱规矩如无物,那这掌门之位便交给你来坐,我倒要看看,如果是你站在我的位置上,你又将如何?!”
“师兄,我不是这个意思……”
芜青面对德山老头这番话,想要辩解却又哑口无言。
她只能再次叩首,任由泪水流了满脸,哀求道:
“师兄,我知道我此时求情是在为难您,可是白翼是我亲手带了五十年的徒儿,对我来说,他和我的孩子并无两样,还请师兄念一念您平日里待卫襄的情谊,饶他一命!”
“那你的意思就是说,我的徒弟犯了错,我包庇她了,所以你的徒弟犯了错,我就必须要宽宥,呵,既然如此——”
德山老头拂袖转向了站在大殿中的弟子们:
“这件事我不再插手,你且问问蓬莱众人,若是他们同意放白翼一条生路,我绝无二话!”
说完就拂袖离去,看起来一副出离愤怒的样子。
但芜青的眼泪却戛然而止,抬起头来望着德山老头的背影,愣了一下,激动叩首:
“多谢师兄,多谢师兄!”
此时在蓬莱大殿中的众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都明白了德山老头的意思。
身为掌门,规矩摆在那里,如果亲口说放白翼一条生路,那以后再遇到这样的事情就难以服众了。
但要是把这件事交给他们——
毕竟是朝夕相处的师兄弟姐妹,即使白翼犯了错,他们又怎么忍心真的让白翼丢了性命呢?
程无心立刻就走上前将芜青从地上扶了起来,安慰道:
“师叔放心,师父不会对白翼师兄斩尽杀绝的……”
莱芜也走到芜青身边,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师妹莫怪德山师兄说话难听,他也有他的难处。”
“我明白,我知道师兄身在掌门之位的不容易,我并没有怪他,我只是伤心……”
芜青看向了仍旧倒在地上的白翼,眼神中哀戚依旧:
“我只是不明白,我的徒儿为什么会这样……”
“师父,徒儿,让您失望了……”
白翼看到芜青望过来,血红色的眸中涌起愧疚,但他的手中,依然牢牢地握着那枚金色水晶球的元魂。
大殿另一端的阵法中,浑身金灿灿的少女从地上爬了起来,踮脚朝着白翼的方向张望,淡金色的眸子中满是困惑:
“他,他是……”
“他才是之前护着你的那个人。”
似乎是看出了少女的困惑,卫襄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怎么知道?”
金灿灿的少女转过头去,看见说话的人是卫襄,目光中立刻充满了挑衅:
“你根本就不喜欢他,你凭什么还要霸占他?”
“你才霸占了别人的男人,懂不懂啊,死妖怪!”
对这少女没头没脑的控诉,卫襄尚未开口,韩知非就忍不住跳了出来骂道。
骂完了又忐忑地看着卫襄:
“小师妹,你,你能不能原谅白翼师兄啊?”
原谅?
卫襄看向了白翼的方向。
那个熟悉的白翼师兄回来了,可是,大家都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说原谅不原谅呢?
前世她犯下的错导致蓬莱的覆灭,今生她又有什么资格去怪罪别人?
见卫襄沉默,韩知非急了:
“小师妹,我知道这件事情是白翼师兄糊涂,是他不对,但只要你开口说句话,师父一定会留他一命的……”
“师父不会要了白翼师兄的命的……”卫襄不知道该怎么跟韩知非表达自己的这种心情,只能跟他这么说。
但是韩知非却很不满意:
“小师妹,你平日里也犯错无数,师父每一次都对你包庇宽容,现在白翼师兄犯了错,你怎么能这个态度呢?”
“韩师弟,这件事容后再说行吗?”
一边的贺兰辰似乎是看不惯韩知非这样的急切,忍不住出声,走过来将他从卫襄面前拉开:
“尉迟师弟尚未清醒,现在商讨如何处置白翼师兄,并无意义,再说,小师妹平日里虽然犯错无数,但她从来不曾起心思害任何人,而白翼师兄……这件事并不能和以前的事相提并论。”
贺兰辰这番话说出来,韩知非立刻闭嘴了——
他,他的义愤填膺,好像也的确是站不住脚。
小师妹犯错,师父能原谅她,是因为她犯错的根源并不是要害人,但是白翼师兄这一次……韩知非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清楚地知道,这一次,就算白翼师兄能留得一命在,怕也是,仙途无望了。
这边发生的争端,程无心和芜青,以及躺在地上的白翼都听得清楚明白。
程无心和芜青都默然无言,因为贺兰辰说的话,她们并无从反驳。
同样是犯错,但是性质完全不一样。
况且,白翼师兄这件事,真正伤害到的人并不只是尉迟嘉和卫襄,还有她们这些曾经对他寄予厚望的人。
大殿里再度安静下来,所有人心里已经明了,白翼的命是可以保住的,就像是之前犯了错的云舒一样,无论如何,有这么多年的情谊在,谁也不会看着掌门将他诛杀。
但是,白翼想要像从前一样留在蓬莱,就当这件事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那显然也是不可能的。
一片寂静中,莱芜站了出来,做了安排:
“好了,无心,带着你芜青师叔回去休息,贺兰辰帮着卫襄把尉迟嘉带回去好好照顾,良夜你带着知非出去巡夜,让那些好奇的新弟子不要到处乱跑,我在这里守着白翼。”
心思乱纷纷的一群人这才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般,各自领命行事,告退离去了。
卫襄没用别人帮忙,自己将尉迟嘉抱在怀里,飞身而起,向着后山的茫茫夜色而去。
莱芜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默然挥手,一阵无形的风吹来,将大殿的门严丝合缝的关闭。
莱芜再次挥手,一层无形的结界将大殿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阵法内浑身散发着金光的少女见状有些慌:
“你,你这个死老头,你想干什么?”
“死老头?我很老吗?”
莱芜摸了摸自己的脸,笑道:
“原本我们还以为,必须要找一个替死鬼与你一同封印,现在看来,却是不必了。”
“你什么意思?我告诉你们,你们不要再妄想将我封印,我已经化成人形,你们封印不了我了,要是再敢对我下手,信不信我把你们整个东海冻起来?”
少女大声喊道,色厉内荏得很明显。
莱芜没有再理她,转过头看着白翼:
“你觉得我这个想法如何?”
“师叔,当日破坏了你们封印她的计划,所有的罪责我来承担……”
白翼已经缓过了劲儿,从地上爬了起来,对着莱芜叩首道。
莱芜看着他的样子,凄然之感油然而生。
五十余年啊,这个他们用心教导了五十余年的弟子,曾经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
这五十年来,他始终少言寡语,沉默淡然,却不失为一个优秀的弟子。
但如今……一失足成千古恨。
不知道过了多久,莱芜心底的波动才重新归于平静。
他看了看阵法内努力想要冲出来的金色少女,再看看匍匐在地的白翼,最终开口说道:
“我有一个提议,不知你,可否愿意?”
蓬莱后山,夜色茫茫中,一灯如豆,灯下,卫襄抱膝坐在尉迟嘉身边,静静地凝视着他。
呼喊摇晃,灵力催动,各种手段用尽,都不见尉迟嘉醒来。
沉睡中的人仿佛在沉在一场酣梦中,世间万物都无法唤醒他。
卫襄凝视他良久,渐渐垂眸,遮去了眼底的水光。
她迅速站起来,从榻上下来,一个人站在窗前,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将泛滥到胸臆间和眼眶里的酸涩压了下去。
站在门口不远处的贺兰辰看着卫襄这副模样,思忖了一下,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开口安慰道:
“小师妹,你先不要着急,这种魂魄受创,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缓过来的,你耐心再等等。”
“可他和别人不一样啊,他和我一样是海之领主……其实也怪我,当初不应该那么急着让白翼师兄把幻蝶的冰魄还回去的,我只想着没有冰魄帮忙,师父更容易把白翼师兄的魂魄从他身体里逼出来,但我没想到会这样……”
卫襄说着,眼底的泪意终究是没能忍住,晶莹的水光一点一点,从她眼里沁了出来。
贺兰辰想要抬手替她擦擦泪,想了想还缩了回来。
男女有别,又是在这个当口,他还是别让大家误会的好。
因为这屋子里可不只是他和卫襄还有尉迟嘉三个人,还有三只小妖怪在旁边虎视眈眈呢。
蹲在屋子角落里的胖胖和小白猫互相看了看,齐齐地伸爪子推了推狐狸精:
“你上,快去安慰小姐姐!这位仙长劝人的本事好像真的不怎么好,越劝小姐姐越伤心了呢!”
狐狸精却根本动也没动,鄙夷地看了两小只一眼:
“你们懂什么,有时候眼泪也是一种宣泄,小仙子明显很伤心,想哭就让她哭吧,不然你们让她笑吗?”
笑……这个时候谁还笑得出来啊?除非尉迟嘉现在就能醒过来。
可是魂魄受创这种事,就算是见多识广的乾坤兽,也是没办法的啊。
两小只只能又缩了缩脖子,缩回了墙角,狐狸精却忽然把耳朵贴在地上听了听,细长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救星来了!”
说完它就轻盈地跳去了门边,伸出爪子打开了门。
“咦,小师妹你知道我来了?”
门外刚要伸手推门的程无心惊讶不已,再一看,才发现是狐狸精。
“你倒是聪明伶俐!”
程无心夸了狐狸精一句,走过去,瞅瞅相对无言的两人,开口打破了僵局:
“小师妹,我们出去聊聊吧。”
贺兰辰巴不得程无心这一声,连忙应和:
“对对对,大师姐你带着小师妹出去散散心,我来守着尉迟师弟!”
卫襄想要拒绝,但是恍然间又觉得程无心的眼神中似有深意,想了想,还是跟着程无心出去了。
夜风摇曳着山间的林木,卫襄跟着程无心走了一段路,才慢慢平复了情绪,低低地开口道:
“大师姐,我觉得,我还是带着他去语凝海吧,万一在白玉鼎中养一养,就能好呢?”
“不必费事儿了,你们就算是去了,也没什么用,你们的命就是这样,波折重重。就算他醒来了,很可能还有别的事儿。”
到了这个地步,程无心也不想再跟卫襄说什么没用的假话了,干脆直言:
“你们的命呢,我私下算了算,估计后面还有更狗血的事情。”
“更狗血的事情?”卫襄皱眉,“生离死别都有了,跟他抢女人的,跟我抢男人的,都有了,还能有什么更狗血的事情?”
“那没办法,世间事就是这样,狗血不断。”
程无心也很无奈,她已经在心里把这本言情小说的作者吐槽了千万遍,可这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让小师妹有个心理准备而已。
卫襄疑惑不已,试探着问道:
“比如?”
“比如……”
程无心刚要举例说明,远处就传来了贺兰辰的喊声:
“大师姐,小师妹,尉迟师弟醒来了!”
“他醒了!”
卫襄二话不说,撒腿就往回跑。
床帐间,面容绝美的男子已经坐了起来,看见一头冲到自己面前的少女,往后缩了一下,而后长长的眉毛就皱了起来:
“你是谁?”
卫襄……这特么还能再狗血点儿吗?
果然是没有最狗血,只有更狗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