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喜庆喧闹的气氛中,尉迟嘉终于突破重围,走进了卫襄的院子。
“襄襄!”
他站在游廊之外,朝着窗前的女子喊了一声,然后按照大周的习俗,恭恭敬敬弯腰朝着卫襄的方向鞠躬做请。
在大周,新郎在迎亲的时候,对着新娘深鞠这一躬,表示我来迎娶你,从此以后,请你为我妇,谢你嫁我生儿育女,谢你伴我终生。
大部分女人一生在人前,仅有这一次,能得到丈夫这样的尊重。
卫襄站在窗前呆呆地看着院子里那个一袭红装,俊美灼灼堪比日月的人,眼眶骤热酸涩。
真的,真的,眼前这一切,都是真的。
前世的这一天,只有柱国公府的家仆捧着主人的灵位来迎接她,那一天的天气,亦是乌云密布,像是昭示着她的后半生。
但此时,她的眼前阳光明媚,整个世界都是光明的,都是鲜活的。
她此生的命运,终于连同她的师门和她身边的所有人,一起改变。
卫襄身旁,程无心看着卫襄似喜似悲的神情,心中了然。
可怜的小师妹,曾经的……梦里,一定过得不怎么开心吧?
但愿她这一生这一世,再无忧愁。
屋子内,喜娘看卫襄站着久久不动,心内着急,最后只得壮着胆子上前劝道:
“公主,公主殿下……要不您先把盖头给盖上?”
“盖头?”
卫襄的思绪终于被打断,眼神也从尉迟嘉的身上收了回来。
“哦,对,我不能见他,我得先把盖头盖上!”
卫襄如梦初醒,“啪嗒”一声将敞开的窗子给关上了,转身就抓起盖头朝自己头上罩了下去。
一屋子的人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好在大家早都习惯了卫襄这些天的一惊一乍,笑过闹过之后,连忙将卫襄收拾好,然后去给新郎倌开了门。
眼前是一片火红火红的颜色,手中是如同水流一般顺滑的绸缎,卫襄紧紧地握住绸缎,就能感觉得到绸缎挽成的大花那一头晃晃悠悠的节奏,而走在她前面的人,步伐沉稳而矫健,却走得极为缓慢,像是在照顾着除了盖头,眼前什么都看不见的她。
卫襄心里充满了茫然,又充满了说不出的欢喜,心里矛盾着,纤细的手指不由得就拽了拽红绸。
前面的人脚步微微一顿,很快也拽了拽红绸的那一边,仿佛在无声地安慰她,别怕,跟我走。
从卫襄的院子到柱国公府的大门口,这段距离不算长也不算短,两人就这么你拽一下,我拽一下走完了这段路。
等到上花轿的时候,卫襄的心里已经完全没有了茫然不安,只剩下喜悦和期待。
胖胖趁人不备,蹿进轿子里,躲在卫襄的身旁,一抬头就看见卫襄的脸笑得如同一朵花一样,它心里也觉得高兴起来。
最近一直听狐狸精说女子成了亲之后,都会变得贤良淑德的,小姐姐要是成了亲,以后的脾气一定会好很多吧?再也不会动不动就揍人了吧?
围观的人群也是这么想的。
尤其是唐子笑和裴照,骑着高头大马,跟在迎亲的队伍里返回柱国公府,望着那顶华美精巧的喜轿,心里都有些忧伤。
他们的卫老大以后再也不会出来带着他们胡混,当他们的老大了吧?
她可能会待在公主府,生孩子,操持家务,和这长安城每一个当家主母那样过上循规蹈矩的生活了吧?
哎,好伤心。
不过事实证明,平常女子通用的法则在卫襄身上是完全不管用的。
卫襄的脾气非但没有得到收敛,反而因为有人撑腰,比从前更猖狂了些。
有御史指责卫襄为妻不贤,身为已婚女子,居然还去逛章台街。结果没等卫襄出面,尉迟嘉就先上书指责——你身为御史,你没去逛章台街,怎么知道我夫人也去逛了章台街?
有权贵痛哭自己儿子又被卫襄打断了腿,皇帝还没发话,尉迟嘉就又站出来了——谁让你儿子欺男霸女的?我夫人是除暴安良,为民除害,反倒是你儿子断腿太可怖吓到了我夫人,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不过这都属于卫襄精彩的婚后生活了,卫襄此时要面对的,是她的洞房花烛夜。
大红色的龙凤蜡烛安静地燃烧在床前,烛泪合着金粉流淌下来,时辰一晃就到了深夜。
前来贺喜的人都还在喧闹着,唯有作为新房的院子里格外安静。
尉迟嘉还没回来,几个陪嫁来的丫鬟也被卫襄遣了出去,只剩下她一个人四脚朝天地躺在床上舒展四肢,觉得惬意得不得了。
没错,虽然逆天改命不当寡妇了,但是她如今睡的这张床,还是前世她陪嫁的那张床,千工细琢出来的拔步床,散发着木料的清香,让她一躺上去就觉得昏昏欲睡。
可是人都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要是光睡觉,多没意思?
卫襄想到这儿,又骨碌一下爬了起来,整好繁复的发冠,端庄地坐在了床边。
嗯,得等着尉迟嘉来掀盖头呢。
不多时,尉迟嘉就回来了,不过是脚步虚浮地被人掺了回来。
“这是怎么了?”卫襄端坐不动,竭力淡定地问道。
“国,国公爷喝多了……”送尉迟嘉回来的小厮有点儿哆嗦。
这护国公主殿下是个什么样的祖宗,他心里很清楚。
好在他的护国公主殿下今日新婚之喜,根本就没空理睬他,伸手把尉迟嘉给接了过来,朝着他挥挥手:
“好了,你可以走了。”
“小的这就走!祝公主殿下和国公爷百年好合!”
小厮如蒙大赦一般的跑了,心里暗暗替自家主子默哀。
哎,把一只醉倒的羊扔给了狼,谁知道明儿早上主子还能起得来不?
新房内的卫襄,其实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不过她考虑的不是明儿早上,而是今晚。
卫襄伸出手在尉迟嘉脸上拍了拍:“你这家伙,居然能喝醉,你是不是忘了你今天晚上应该干什么的?”
胖胖躲在新房角落里偷窥,听见卫襄这么说,连忙蹦蹦跳跳凑了过来,圆圆的眼睛里满是兴奋:
“怎么样,小姐姐,要不要现在就办了他?”
“去去去,你给我出去,这可是我的洞房花烛夜,你们谁也不许进来!”
卫襄实在是不想再从这些小妖怪嘴巴里听到什么不堪入耳的话,毫不客气的赶它走。
还没来得及蹿过来的狐狸精和小白猫听了,顿时也打消了过去凑热闹的念头,悄悄的溜了。
新房内这才再次恢复了安静。
卫襄还是觉得不放心,干脆伸手在房间周围布下了结界。
然后,她满脸狞笑地凑近了尉迟嘉:
“你到底是真的喝多了还是装的?”
说完就顺手在尉迟嘉脸上拧了一把。
可是床上的人依旧陷在沉睡中,眼睛始终没有睁开,卷翘的长睫在眼睑下留下一片阴影,安安静静,像是真的睡了过去。
卫襄就嘴上没个把门儿的,哀嚎一声开始抱怨:
“卧槽,老娘这到底是什么倒霉的命?上辈子老娘独守空房,这辈子倒是圆满了,你却还让我独守空房!”
卫襄一个人自言自语越说越气,干脆两只手都伸了过去,一边一只拎住了尉迟嘉的耳朵,往两边揪了揪:
“你睡你好好睡,我要把你变成一只猪头!”
卫襄手下正“蹂躏”得起劲儿,尉迟嘉的眼睛却忽然睁开了。
“襄襄。”尉迟嘉眼眸微睁,笑意微微地喊了一声。
“你,你没醉?”
卫襄吃了一惊,像只兔子一样窜出去老远。
哎呀呀,在一个没有记忆的人面前扯什么上辈子,会不会太煞风景?
尉迟嘉却在这一瞬间醉态全消,身手利索的爬起来,一个展臂就将卫襄压了下去。
“尉迟嘉,你,你先放开我!”
刚刚抱怨完自己上辈子独守空房,卫襄就对眼前的现状慌了手脚。
男子温热的气息铺洒在卫襄耳边,尉迟嘉眼神灼亮中带着迷离:
“我其实并没有醉得太厉害,不过我至少得掩饰一下,不然那些人怎么会痛痛快快地放我回来陪着你……”
“那你的意思是你还是喝醉了?”
卫襄抓起被自己扔在一旁的盖头,直接扔到了尉迟嘉的头上:
“既然喝醉了,你就睡觉吧,赶紧睡吧,明儿早上起来要回门的。”
卫襄说得一本正经,尉迟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
“襄襄的意思,咱们的洞房花烛夜就是两个人盖着棉被聊天?”
“是的是的,你既然喝醉了,咱们就早点儿歇息。”
卫襄点点头,表现得相当清心寡欲。
看多了猪跑甚至还摸过猪的爪子是一回事,现在真的要吃猪肉,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她有点儿胆怯啊。
尉迟嘉单手支起脑袋,继续看着卫襄笑:
“可是我总觉着,咱们还有点儿什么事儿没干。”
卫襄愣了一下,脸“唰”地一下红得像块布,一巴掌朝着尉迟嘉拍了过去,瞬间恢复了凶巴巴的本色:
“你胡思乱想什么,没别的事儿了,两个人都在就行,赶紧睡觉,你睡外边,我睡里边,你要是敢打呼噜,小心我把你踢下床!”
说完,随手从床头扯了个被子扔到了尉迟嘉的身上,自己则是手脚并用地往宽大的床里侧爬了过去。
尉迟嘉却伸出手,精准地拽住了卫襄纤细的脚腕,轻笑声从那块蒙在他脸上的盖头下传到了卫襄耳边:
“襄襄你是不是想歪了?我是说,盖头没掀。”
尉迟嘉将那盖头从自己头上拽下来,手上一个用力,就把卫襄给拖了回来。
他两只手捧起卫襄的脸,端详她片刻,接着笑:
“襄襄,咱们盖头没掀,合卺酒没喝,凤冠也没摘,还有这个……”
尉迟嘉手指在卫襄脸上捻了一下,伸到卫襄面前:
“襄襄是打算不洗脸就睡?”
不洗脸就睡……卫襄看着尉迟嘉指尖的那层厚厚的脂粉,愣是从这话里听出了嫌弃的味道。
而她的心里,似乎有那么一丢丢失落——
眼前这场景,和她想象的似乎的确不太一样。
“你妹,你才不洗脸就睡!”
下一刻,卫襄一跃而起,恨恨地踩着尉迟嘉的腿跳下了床,抓起绣着龙凤的盖头蒙在了自己脸上:
“给你机会,快掀!”
然后卫襄耳边就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凭感觉,卫襄觉得应该是尉迟嘉爬了起来。
再然后,一杆黑色的秤杆伸到了她的眼前,挑起了她的盖头。
再然后,卫襄看着眼前那张在暖红色烛光下俊美到妖娆的脸,心口的位置又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再然后,卫襄就一把揪下了盖头,随手扔了出去,然后在尉迟嘉的脸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朝着净房的方向夺路而逃:
“我去洗脸,你滚去睡觉!”
烛光摇曳的新房里,满眼喜气洋洋的红色。
尉迟嘉环顾了一圈自己的新房,眼底的笑意渐渐加深。
然后他慢慢地解开了衣领,然后端起桌子上放着的两杯合卺酒,闲步朝着净房走了过去:
“襄襄,酒还没喝。”
净房里衣服脱了一半的卫襄……谁特么让你跟进来的啊!!!
再然后……卫襄对于她的洞房花烛夜到底是怎么过的,她表示此事不可描述,大家可自行想象。
但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转头看见枕边人时,一瞬间的悸动。
男子俊美的容颜就在她的眼前,他乌黑的长发和她的长发交缠萦绕,他墨色的双眸静静地凝望着她,如同凝视着世间最珍重的瑰宝。
卫襄稍稍转头,就感觉头皮一阵扯痛。
与之相比,身体上的些微酸痛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你对我的头发做了什么?”卫襄对眼前人怒目而视。
尉迟嘉伸手挑起两缕死死绑在一起的头发给卫襄看,一脸的无辜:
“我刚刚才想起来,昨晚我们忘了结发——人家都说结发为夫妻,不结发我不放心,就赶紧把我们的头发绑一起了。”
卫襄:……大爷的,结完了您好歹给剪开啊!
“剪刀呢?剪刀在哪里?”
此时新房周围的结界已经消失,三小只凑在新房门口眼巴巴地想看看已为人妇的小仙子会不会变成贤妻良母。
但是一听这个……
狐狸精细长的眼睛里满是惊悚:
“小仙子要剪刀干嘛?难道是对大魔王昨晚的表现不满意?哎呦喂,你就是不满意你也不能剪人家啊!”
胖胖一听,当机立断,一爪拍开了新房的门:
“小姐姐,别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