护国公主府，布了层层结界的密室中，一袭红衣的朱云躺在床上，双目紧闭，卫襄将一张又一张的镇魂符贴在他身上，修补着他破损严重的魂魄。

两只朱雀围绕在他身旁，飞来飞去，黑亮的小眼睛满是怀疑地看着卫襄。

尤其是后来被卫襄捉住的那只，几次都试图用尖尖的喙去啄卫襄的手。

尉迟嘉沉默地在一旁看着，只要它敢试图攻击卫襄，手心里的金光就会立刻打到它的身上。

掉了几根火红色的翎羽之后，它终于学乖了，只敢围着卫襄上下飞，再也不敢干别的。

卫襄倒是笑了：

“你主人可真是了不得，寻常人能找到一只朱雀当镇魂兽就已经很难得了，他居然找到了两只，难道一个人可以同时契约两个镇魂兽吗？”

“它不是，我才是！”

一直安静待的那只朱雀忽然开口说道。

“是吗？那你主人为什么要找一只和你一模一样的朱雀来？是随时准备取代你吗？”

看着这两只朱雀一只沉稳一只暴躁，卫襄就忍不住想逗逗它们。

那只朱雀却像是察觉了卫襄的心思，慢慢地瞪了她一眼，再也不肯张口说话。

另一只暴躁的就用恨恨的眼神瞪着卫襄。

卫襄也恶狠狠地瞪了回去：

“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这是在救你主人，难道你以为我是在害他？真是两只傻鸟儿！”

尉迟嘉原本看着卫襄和这男子很熟悉的模样，是没有心情说话的，但是此时看着卫襄和两只鸟儿置气，俊美的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来。

卫襄转眼看见，瞬间就把气撒在了尉迟嘉身上：

“你笑什么笑？”

“我没笑什么。”

尉迟嘉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地答道，然后长睫低垂，将他所有的开心和欢愉都掩盖在了眼眸深处。

人和人之间相处，也是讲气场的，镇魂兽和主人心意相通，如果卫襄和这两只朱雀合不来，那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它们的主人合得来的。

恰好此时床榻上躺着的人悠悠转醒，发出了几声轻微的咳嗽，卫襄也就撇开了眼神，去看朱云了。

“你醒了？你也真是的，我不过就是问问你来大周到底想干什么，居然能把你吓得晕过去，你可真是……给你们火云宗抹黑！”

卫襄跪坐在床榻旁，毫不留情地批评道。

“对，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永和郡主要对付的人是你……”

朱云喘息着解释，看情况虽然比之前好了一些，但仍旧是虚弱无力。

卫襄看他这个样子像是随时都会死掉一样，连忙挥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

“好了好了，别说话了，有没有你，我和她都是死对头，你跟她怎么样是你们的事情，你们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等你好了我再审你，现在的关键是你别死在我们大周了，那我们可真是有嘴说不清，没法儿跟你师父交代了。”

毕竟对于修仙之人来说，身体上的伤都算不了什么，这种魂魄上的伤真的是会要人命的。

虽然朱云应该是干了点儿什么坏事儿，但此时人在她手上，秋后算账也不迟，要是真让他就这么死了，那卫襄铁定会内疚一辈子。

“好，我，我知道了……”朱云终于闭嘴，重新躺回去休息，从北海来到这里的一路闪躲忐忑，在此刻终于尽数消失，他闭上眼睛，彻底陷入安然的沉眠。

虽然身边的女子对着他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但是他知道，有她在，他不会死。

两只朱雀看到了主人对卫襄的态度，也都不再对卫襄满心敌意，收敛了双翅，静静地立在朱云床头，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卫襄和尉迟嘉又将屋子里的结界检查了一遍，才一起离开了。

一出密室的门，胖胖就蹦跶了过来：

“小姐姐小姐姐，那男的是谁？我怎么没有见过？”

“他是我在北海认识的师兄，你当然不认得了。”

卫襄拍了拍胖胖的脑袋，继续脚下带风地朝前走。

胖胖只好又跟了过来：

“小姐姐你要去哪里？”

“我去看看那个鲛人。”

“哦，她刚刚睡醒。”

胖胖赶忙提供情报，然后拽住了卫襄的手，可怜巴巴地乞求道：

“小姐姐，我，我想求你件事儿……”

“你说。”

“能不能，能不能把猫小白给赶走啊，它总是觊觎我的美色！”

“觊觎……你的美色？！”

美色这两个字深深震惊了卫襄，她停下脚步，将胖胖从头到脚，从脚到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愣是没看出来哪儿有美色二字。

不过也有可能龙猫和白猫的审美和人类不太一样，胖胖这样的或许在猫类里面是个美人儿呢。

这么一想，卫襄就竭力严肃起来，看向了胖胖：

“你为什么这么反感小白猫呢？其实我觉得吧，它长得比你好看多了，而且它是上古神兽，本领非凡，你要是和它在一起，一定能生出一个实力强横远超一般妖兽的后代！”

“后代后代，你们考虑的都只有后代！”

胖胖听到卫襄这么说，罕见地生了气：

“难道我就是专门繁衍后代的吗？它这么说，你也这么说，难道我身为龙猫，就是为了生孩子？”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你们妖兽繁衍后代，不都是本能吗？”

“那是别人，不是我！我虽然是妖兽，但我也是小姐姐你的镇魂兽啊，我也想要两情相悦，心心相印，我才不会为了生一个强大的后代，和一只自己不喜欢的妖兽在一起！”

胖胖愤怒地喊道，并且握着小爪子对卫襄表明态度：

“反正小姐姐你要是非让我和它在一起，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来烦我，那我就死给你看！”

“死给谁看呢你，是我太惯着你了吗，让你说这种话？”

卫襄直接在胖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我看起来像是那种逼死自己镇魂兽的人吗？我就是得问问清楚，免得你以后后悔！”

其实对于自己的镇魂兽，卫襄远比别人想象的要关心得多。

胖胖和小白猫之间的纠葛她看得一清二楚，胖胖对语凝海那个小镜子的芳心暗许她也看在眼中。

可胖胖和小镜子毕竟物种不同，可以恋爱，却注定无法真正在一起。

而狐狸精这个妖兽中的楷模给了卫襄一种错觉——妖兽们的爱情是变化无常的。

狐狸精从前和唐子笑的爹还有过一段儿呢，后来不也是眼睁睁看着那老头被整的半死不活，连个眼睛都没眨？

所以卫襄一只就冷眼旁观，看着胖胖和小白猫之间你追我跑，可是现在……

卫襄将胖胖抱在了怀中，前一刻的凶神恶煞模样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温柔：

“胖胖，你已经不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了，这么久以来，你和狐狸精混在一处，你对感情这种事情心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而我之所以从来没有管过你和那只乾坤兽之间的事情，是因为我觉得这种事情需要你自己去面对——如果你对爱情的向往能够战胜你身为神兽的本能，那么你自然不会和它在一起，可要是你的本能战胜了你的爱情，那我更是不能插手。那么现在你来找我，你确定你是想好了吗？”

“我……”说到神兽的本能，胖胖还是犹豫了一下的。

对于神兽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的确是血脉，就像凡人最重要的东西是出身一样。

可它们所有的力量和本领，都来自于祖祖辈辈血脉的传承，甚至，比人类的出身还要重要。

人类出身不好只是外在的，进了仙门一样的可以修炼，但是神兽和妖类不同，它们的血脉一旦注定，后天的修炼只是锦上添花而已。

就比如它，除了吃就没想过别的，从来都没有好好修炼过，它拥有的一切能力都是与生俱来的。

可是，可是它的心却告诉它，它不喜欢那只自大又古怪的猫，它喜欢语凝海底那个可爱的胖娃娃。

胖胖的眼神逐渐变得纠结迷茫起来，卫襄低头看着它，心头顿时掠过一个不太好的念头：

“尉迟嘉，我不会是……把它说得走火入魔了吧？”

“走火入魔，那倒不至于。”

尉迟嘉想了想，从衣袖内将一直处于昏昏欲睡状态的蛇妖拽了出来，问了它一个问题：

“你们镇魂兽，会经历情劫吗？”

“当然，当然……不会。”蛇妖半睁着眼睛，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身为你们人类的镇魂兽，或许想会生出心魔，但情劫这种东西，我们没有，我们在看到喜欢的妖兽第一眼，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喜欢它。就像，我对小白那样。”

说完，蛇妖就又陷入了沉睡。

没办法，大周的冬天真的很冷，和毗陵没法儿比，它只能遵循本能冬眠了。

听了蛇妖的解释，卫襄总算是放心了。

对于胖胖这种没心没肺的小生物来说，生出心魔的可能性几乎为零，情劫又没有，那只能说它之前遇见小镜子的时候没有当机立断，以至于现在让自己陷入这种纠结的境地。

卫襄继续拍了拍胖胖的脑袋：

“感情这种事情，当断则断，不然反受其乱，如果你狠不下心来断，那只能说明你心有所系。自己好好想清楚吧，小白猫呢，我是不会替你赶的，如果你真的下了狠心拒绝它，我相信，以你的能力，它对你构不成威胁。”

“我……”

胖胖彻底无语了，小姐姐这意思，是它拒绝得不够明显？

入夜，护国公主府一片安静。

卫襄抱着被子睡得正香，忽然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果然对上了一双深沉的黑眸。

卫襄重新闭上眼睛，张开手臂抱住了尉迟嘉的脖子，埋在他的胸前，嘟囔着问道：

“怎么了，想什么呢，睁着眼睛不睡觉……”

“襄襄，那个朱云，是不是喜欢过你？”

“啊？”

卫襄顷刻间睡意全无，清醒了大半。

她从尉迟嘉怀里爬起来，凑到他面前，仔仔细细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半晌，得出结论：

“你吃醋了？”

“嗯。”

尉迟嘉低低地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掌，将卫襄的脑袋重新按回了自己胸前：

“襄襄，你也要像你对胖胖说的那样，当断则断，不然，我会害怕。”

“你怕什么啊……”

卫襄好笑地抱怨了一句，接下来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她能听得见，耳边那又快又急的心跳，而自己的心口，也闷闷地牵扯着疼起来。

他害怕啊，的确是害怕。

从前的记忆，她和朱云有，只有自己，没有。

帐子外面的夜灯暖暖地映进帐子里，两人之间一片幽静。

过了好久，久到尉迟嘉以为卫襄趴在自己胸前睡着了的时候，卫襄忽然开口说了句话：

“我喜欢你，我还是和第一次见到你一样喜欢你，所以，什么都别怕。”

“好。”尉迟嘉很平静地点头答应，唇角终于在幽暗的光线中弯起，越扬越高。

三日之后，鲛人身上的伤养的差不多了，朱云的魂魄也已经重新稳固，卫襄终于放心大胆地把他们揪到了一起，开始三堂会审。

“说吧，你有什么苦衷，能让你做出来抓捕鲛人，给人下蛊，然后指使你的镇魂兽来陷害我的这些事儿？”

卫襄先发制人地朝着朱云发问。

朱云抬头看了一眼卫襄，又很快低下头去：

“我，师父说我，遇到了情劫。”

“情劫？”

卫襄无法相信，愤然而起：

“你们北海乃至于你们火云宗，可比我们东海仙门厉害多了，我们尚且不会因为遇到情劫就去伤害别人，你们就能做出这种事情？这算是什么苦衷啊？你这是借口！”

“可我真的是因为这个，才会来到大周，才会遇到了永和郡主，她说只要我帮她做件事情，她就会帮我找到你，所以我才会让小朱听她调遣——至于鲛人，并不是我让她去捕捉的，我只是想趁机利用鲛人来找你而已。”

“什么叫利用鲛人来找我？”

“我卜过卦，南海鲛人和你有关系。”朱云有话直说，卫襄问什么他就答什么，一副乖巧的样子，唯独不敢抬头看卫襄。

而卫襄，总算后知后觉地发觉了问题所在。

她明亮的眼睛越瞪越大，满是震惊：

“不是，你遇到情劫，你找我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