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鱼沧海越急,莳溪越是哭不出来。
“我都好久没有流过泪了,我,我真的不行……”
莳溪哭丧着脸朝卫襄摆手:
“小仙子,我真的不可能是大巫娘娘,我以前哭的时候,眼泪也从来没有化成珍珠啊。”
“以前那是因为你们还有个大巫娘娘在啊,现在可是什么都没有了。反正你是你们鲛人一族唯一的希望了,哭吧,快哭!”
卫襄难得的对莳溪这个恩人板起了面孔。
可是莳溪是真的哭不出来。
自从来到语凝海以后,她的性格就比从前更多了几分平和淡然,跟在轮回镜灵身边时日久了,她已经很少再为什么事情有大的情绪波动了。
尤其是现在,看着鲛人之王这个样子,她甚至觉得有些可笑,哪里还能哭得出来?
再说……鲛人一族,对她来说,那是多么遥远的记忆啊。
而在僵持了半个时辰以后,卫襄也算是看清楚了这一点。
她看出了莳溪对鲛人一族的感情早就淡了。
也是,远离族人,在这万里之外的东海生活了这么久,父母亲人都已经不在了,此时猛然再让她去为族人哭泣什么的,那也实在是在为难她。
卫襄想了想,将鱼沧海拽去了一旁,商议道:
“鱼沧海,要不咱们这样,先别急着让莳溪哭,咱们带她回南海转悠一圈儿。”
“海神娘娘您是什么个意思?”鱼沧海一时没听明白。
卫襄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蠢不蠢啊你,我的意思是让她回去和你们鲛人一族重新培养感情,等培养好了,要是确定她是大巫娘娘,再让她来东海不迟,要是真的无法确定,那让她回归族群也不错,难道你真的准备放任你的子民一个人在语凝海孤独终老?”
“小仙子说得有道理!”
为了避免继续挨打,鱼沧海赶紧说道。
说完仔细想了想,越想越觉得卫襄说的话也有道理。
无论莳溪是不是鲛人一族的大巫娘娘,莳溪都是他的子民,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将她一个人扔在东海,这不是王者能干得出来的事儿。
鱼沧海当即拍板: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我们这就带莳溪回南海去吧!”
“你急什么,这只是我们的想法,莳溪同意了吗?曾经为了你们鲛人一族的前途,她已经牺牲了自己的青春和幸福,一个人万里迢迢来东海侍奉你们的大巫娘娘,要是你现在还让她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你们还有点儿良心吗?”卫襄义正言辞地说道。
鱼沧海:……合着好话坏话都让您一个人说尽了?
那他还说什么啊,他还有什么好说的啊?!
卫襄瞪了鱼沧海一眼之后,转过头亲自去和莳溪商议这件事情。
“……如果你愿意为鲛人一族一试,那就跟着我们回一趟南海,如果你不愿意,那,我也能以南海海神的名义,向你承诺永远的自由。”
卫襄的语气平淡而宽和,一点儿都没有对莳溪造成压力。
但是莳溪的内心,却因为卫襄这话而起了万千纠结。
没错,论情分,她早就对鲛人一族没什么感情了,但是论良心,她却无法眼睁睁看着鲛人一族就此灭亡。
所以,善良的莳溪也没有纠结很久,很快就做出了决断:
“我跟你们回去一趟吧……如果,真的需要我坐上冰莲海底那个冰冷的王座,我也愿意。”
“你真的不再想想了?”
卫襄惊讶地望着美貌的鲛人女子,觉得她决定得未免也太快了。
但是鲛人女子温柔的脸上泛着圣洁的光辉,斩钉截铁地回了四个字:
“事关族人生死存亡,无需多想。”
卫襄不说话了,良久之后,叹息:
“莳溪,你真是一个好女子。”
以天下为己任,这是多少热血人类都会喊出来的豪言壮语。
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个呢?
尤其她眼前这个始终以族人为己任的女子,还是个鲛人啊。
莳溪却没卫襄想得这么多,或许是因为有了决断,或许是因为她早已看透了宿命,她很平静地问道: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这个,不急。”
卫襄觉得自己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办,连忙安抚莳溪:
“这样,我去蓬莱待几天,你就在语凝海等我,我办完事情了就来接你。”
“好。”莳溪依旧态度柔顺地答应了。
入夜,东海的海面上起了风,连天的波涛在月光下像是凭空砸过来的万重山,扑过来的时候仿佛根本不给人留半点生机,但是巨浪过后,天地间又是一片静谧祥和。
莳溪站在语凝海底,仰望着头顶的波光离合,许久之后,迈开脚步,去了白玉鼎之前。
轮回镜灵的本体内空无一物,只有漂浮在水中的鲛人女子身影,容貌绝世,身姿纤细,倒映在明光湛湛的镜子里,纤毫毕现。
“轮回大人,我要走了。”
莳溪慢慢地向前欠身,朝着巨大的镜子行礼,再抬头的时候,眼底的波涛汹涌已经彻底归于平静。
海底水流一如既往地缓缓流动,巨大的镜子上,白衣广袖的中年男子望着鲛人女子飘走的身影,神色间半点变化也无,仿佛他从来就不曾看见女子眼底的波澜一样。
但是当月光洒满海面,鲛人女子坐在礁石上仰望月光的时候,一袭白衣还是悄然出现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与她共赏一轮明月。
天地静谧,没有一点点多余的声响,莳溪忽然回过头,看见了中年男子那张因为岁月沉淀而比少年人更显得英俊的脸。
“轮回大人,谢谢你。”
她站起身道谢,然后再次行礼之后,纵身一跃,跳入海中没了踪影。
或许这就是宿命吧。
从前,侍奉大巫娘娘,是她的宿命;后来,侍奉轮回大人,也是她的宿命。
直到如今,她要为了她的同族再次离开,也是她的宿命吧。
莳溪离去后,白衣广袖的中年男子独自在月光下伫立许久,也返回了海底。
蓬莱。
天亮之后,该知道卫襄回来的人,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自然也就不知道。
为了守住鲛人神庙的秘密,卫襄没有大张旗鼓地在蓬莱到处乱窜,只悄悄地来到了后山的密室之外,找到了小花闭关的那一方天地。
这方密室处于山水之间,周围鸟语花香,风景优美,一看就是修炼的好地方。
卫襄四处转了转,再看看那紧闭不开的密室门,有点儿纳闷:
“我的一滴血,居然有这么大的能量吗?小花这闭关的时间是不是太长了点儿?”
胖胖和小花向来就不对付,挥了挥爪子反对:“不可能,它肯定不是闭关修炼,它就是想偷懒,它就是不想跟着你!”
“不可能,小花最喜欢我了。”
好歹上辈子相依为命,卫襄不容许胖胖说小花的坏话。
胖胖见卫襄这般护短,哼哼了两声,没再说什么。
不过小姐姐也真是的,逃避现实有意思吗?当初谁看不出来小花根本就不想跟着她啊?
也幸好小花没有跟着小姐姐,不然肯定又有人跟它争宠啦。
唯有尉迟嘉站在旁边,对卫襄的疑问没有任何回答,因为他选择直接上手。
“出来吧,我知道你已经人形了。”
尉迟嘉一掌拍在了紧闭的密室门上,轻声喝道。
卫襄大惊失色,扑过去阻拦:“你这是干什么,万一它还没醒来,你这样会害它走火入魔的!”
但她还是晚了一步,厚重的密室石门已经被尉迟嘉击成了碎片,卫襄眼前一片尘土飞扬。
然后这尘土中走出了一个身着斑斓锦衣的少年,迎着晨曦,向他们投过来冷冷的目光。
金色的阳光从他们身后照过来,笼罩在少年的脸上,少年微微眯起了眼睛。
他琥珀色的眼睛又长又细,泛着暗铜一般的颜色,抬眼朝着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却又如同两颗琉璃珠,通透明亮。
卫襄愣愣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艰难地眨了眨眼睛,两眼冒星星地蹦出了七个字:
“小花长得真好看。”
就因为这七个字,正准备抬脚迈步的高冷少年僵在了原地,原本就眸色深沉的尉迟嘉身上更是在一瞬间散发除了强烈的杀意。
原本打算看热闹的胖胖顿时打了好几个哆嗦,发自内心地感觉到了冷。
它连忙伸爪推了卫襄一把:
“小姐姐,不要犯花痴!容貌只是皮相而已,快醒醒!”
“哦,对,你说得对。”
卫襄也在瞬间回过神来,连忙点头,顺带着看了尉迟嘉一眼:
“放心放心,他长得再好看也没你好看。”
“真的?”尉迟嘉身上的杀意瞬间敛去,微微转眸,斜睇着卫襄,反问道。
很显然,卫襄那句像是哄小孩子一样的安慰对他来说很有用。
卫襄小鸡啄米一样点头:
“真的,比针尖儿还真,这世上你最好看。”
“那就好。”
阳光越来越炽热,尉迟嘉脸上浮现出一抹红色,点头的时候,虽然神情还是淡淡的,但是眉眼间居然有点儿羞涩和腼腆。
胖胖看呆了,悄悄传音问卫襄:
“小姐姐,你这么打发姐夫,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良心?良心是什么东西?我有的可是真心。”
卫襄笑眯眯地说道。
然后她转过身,朝着锦衣斑斓的少年扑了过去:
“小花,我来接你了!”
破碎的密室门口,僵立的少年终于回过神来,转过身落荒而逃,退回了密室中,高冷的形象在一瞬间碎了一地。
他站稳之后,回过头来,防备地看着卫襄,一副看债主的模样:
“虽然你给了我一滴血,祝我成妖化形,但是,我从来就没有认你为主,你不要想着再把我掳回去陪你睡觉……”
“停停停,你说什么呢你!”
在锦衣少年口无遮拦地胡说八道之前,卫襄秀气的眉毛竖了起来,截断了他的话。
开什么玩笑,她可以搂着一只猫睡觉,她能搂着个人睡觉?她是有丈夫的人了好不好!
卫襄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尉迟嘉的脸色,赶快岔开这个话头,瞪着锦衣少年怒道:
“你觉得,我是来当你主人的?”
少年神色越发戒备:“不然呢?你找我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是来看看你啊,可是你也太……哎。”
卫襄站在密室门口,打量了一番黑黢黢的密室,原本竖起的眉毛慢慢落了回去,发出一声轻叹。
回不去了,前世她和小花在黑黢黢的小屋子里相依为命的那些日子,再也回不去了。
而且,只要她稍微清醒一些,她就能想起来,前世的小花,身体里住着尉迟嘉的灵魂,那只小花猫,和今生的小花,其实从未有过交集。
卫襄沉默一时,再次对着锦衣少年开口说话的时候,情绪已然恢复了平静:
“我有我的镇魂兽,所以我永远不可能再是你的主人了,我只是想来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是要留在蓬莱,还是自己去闯荡?要不要……要不要我送送你?”
那句“要不要跟我走”,终究是被卫襄给咽了回去。
听卫襄这么说,少年眼神中的戒备也终于慢慢褪去。
“我,我想自己去闯荡。”
少年犹豫一时,最终说道。
他早已经化成了人形,却迟迟不肯出来,其实就是害怕被这个女人再抓回去。无论是从前做猫的时候,还是现在做妖,他都只想自由自在。
就算这个女人现在反悔,他也绝对不会留下来给她蹂躏!锦衣少年在心里暗暗下定了决心。
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是,眼前的女人很爽快地点了点头:
“好,那我今天就送你走,但愿他年相逢之日,你能有你自己的一番成就。”
说完,转身就走,一点儿也没有再纠缠。
倒是她身边那个眼底神色暗沉的男子,终于眼神温和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松了口气,却又有仿若错觉一般的感激。
“谢谢你,曾经借给我一副皮囊。”
“什么?”锦衣少年完全听不懂。
尉迟嘉笑笑,再次重复:“谢谢,再见。”
前世借它的壳,陪了襄襄一世,今生,大家彼此分开,真是最好的结局了。
海上的朝雾散尽之时,一叶扁舟悠悠滑入大海,离开了蓬莱,渐渐隐入海中不见。
卫襄站在栈桥上,眼底的忧伤这才流露了出来:
“走了,小花走了。”
“没关系,他又不是小花。”尉迟嘉将她揽在怀里安慰。
唯有胖胖懵懵懂懂地窝在卫襄怀里,觉得自己从头到尾,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