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她，再也见不到她的母亲了。

海底，纷纷扬扬的珍珠从鲛人们的头顶落了下来。

“啊，明珠，明珠，明珠从天而降了！”

鲛人们激动地呼喊起来，跪倒在地，呼喊流泪，庆幸他们的族群终于能得以延续。

鱼沧海一个翻身从王座上滚了下来，仰头朝着头顶望去，隐约间能看到在海水中痛哭的鲛人女子。

“哎。”

鱼沧海叹了一声，眼睛也在那哭声中酸酸地难受。

他们终于得到了信任大巫娘娘，可他心里，真的很难过。

对于留在南海的子民来说，他是一个负责任的王，但是对于又要离开南海的莳溪来说，他只是一个逼着她走上祭坛的刽子手。

“对不起，莳溪，你有什么要求，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我，我一定为你做到。”

王座前，鱼沧海对已然平静下来的莳溪说道。

莳溪却摇了摇头：

“不要了，我什么都不要了。”

从前她并不懂得，大巫娘娘为什么要受到那样至高无上的供奉，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要被选中去侍奉大巫娘娘。

可是她现在，终于懂了。

鲛人的大巫娘娘和人类的大巫不同。

人类的大巫，要做的是祭祀和祈祷。

但是鲛人得大巫，要付出的，却是分离和牺牲。

大巫之所以为大巫，并不是因为她尊崇的地位和与众不同的出身，而是因为她要为了族人牺牲和奉献，她要为了种族的智慧和延续去面对永远的孤独和寂寞。

被选中去侍奉大巫娘娘之时，她还不懂得这个道理，可是如今自己成为了新任大巫娘娘，她却能坦然地告诉自己，这是宿命。

三日后，莳溪重新返回东海了。

但是因为鲛人神庙的空间之门已经不安全了，所以鱼沧海一再拜托卫襄和尉迟嘉也跟着一起去。

对此卫襄本来是能够很爽快地答应的。

因为她原本也是要穿过这道空间之门去找祝言和西泠的，保护莳溪前往东海，不过是件顺带的事情。

可是想想轮回镜灵的嘱托，卫襄就没一口答应。

她跟鱼沧海讨价还价：

“你想让我护送你们的大巫娘娘回去也可以，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尊敬的海神娘娘，别说一件事儿，就是十件事儿，我也答应您！”

鱼沧海发自心底地觉得，他们鲛人最终能够找到新任大巫娘娘，卫襄功不可没，再加上卫襄的脾气……他很自觉地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那行，我准备把你们大巫娘娘的宫殿从冰莲海挪去语凝海，你看怎么样啊？”卫襄漫不经心地说着，心底却做好了鱼沧海一旦不答应，就把他痛打一顿的决定。

谁知道鱼沧海一听她这话，顿时两眼放光，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成：

“那可真是太好了！谢谢海神娘娘，多谢海神娘娘，回头我们鲛人一族一定把您供奉起来，日日叩拜，感谢您的大恩大德！”

鱼沧海这反应严重出乎卫襄的意料，她直接这里面有事儿：

“你们大巫娘娘的宫殿被我挪去语凝海，按说你应该反对才是啊，你这是什么见鬼的反应？”

“小仙子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其实我们也一直在担心大巫娘娘的安危——就比如我们的上一任大巫娘娘，如果当时她是在语凝海，您说，她能那么悄无声息地就不在了吗？如果您能把莳溪留在语凝海，那就是对她最大的保护，也是对我们鲛人一族最大的保护！”

“这……好吧，算你赶上了好时候，便宜你们了！”

卫襄算是明白了，合着她这个提议正中鱼沧海下怀，以后语凝海和轮回大叔就是鲛人大巫娘娘的贴身护卫了呗？

偏偏这个护卫还不得不做，谁让轮回大叔想让莳溪待在语凝海呢？

就这样，卫襄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愤愤然，离开了南海。

鲛人神庙所在的漩涡看着很可怕，但是眼睛一闭，跳也就跳下去了，除了海水扑在脸上有些凉，卫襄来回穿过这空间之门，从来没有什么不适感。

尉迟嘉和胖胖还有莳溪也都算是习惯了，三个人都比较淡定。

但是跟着她和尉迟嘉一起过来的朱云和狐狸精还有小白猫就不一样了。

这三个人被吓了个半死都是其次的，最主要的是，晕到想吐。

一浮出海面，朱云和狐狸精就开始吐，吐得昏天黑地，连他们身边的海水都被污染了。

而小白猫虽然没吐，却是严重地出现了幻觉，伸爪就朝着胖胖摸了过去：

“来来来，蓝胖子，哥哥搂着你睡！”

“你给我去死！”

胖胖愣了一下，顷刻间恼羞成怒，一爪子过去，小白猫的脸上就开了花。

卫襄也没拦着，敢占胖胖的便宜，这色猫就要做好被打的准备。

而且，她根本没心思管这种“打情骂俏”的事情，眼前最要紧的事情，是要先弄清他们这到底是在哪里。

虽然卫襄从前闲来无事就满东海溜达，但是以她的修为，这东海她也溜达不完啊，以至于现在她再怎么看，也看不出来这到底是东海哪个海域。

至于说怎么能确定这是东海，是尉迟嘉把她带上高空，遥遥地望见了扶桑神木。

所以卫襄后来想了想，建议直接走人：

“要不我们就先去扶桑故地好了，只要到了那里，我们就能去语凝海了。”

尉迟嘉听了点点头表示赞同，其他人也没什么可反对的，反正他们再厉害，也厉害不过眼前这两位啊。

于是卫襄就和尉迟嘉连拖带拽，带上了这一群人和妖，从海面上飞起来，直接朝着扶桑故地飞了过去。

但是半日之后，卫襄发现，他们还没到扶桑故地。

“这不对啊，就算我们飞得再慢，也不至于现在都到不了啊！”

卫襄怎么想怎么不对，

“我们平日里从蓬莱岛到扶桑，最多也就一个时辰，而且在蓬莱我们都望不见扶桑神木——这么点距离，怎么可能半日都到不了？”

“的确是不对。”尉迟嘉点点头，“没错，你看，刚才我们出来的时候，这块儿礁石在我们的面前，可现在，这块礁石还在我们面前。”

“礁石？”

卫襄这也才仔细观察起来，果然，在他们不远处，有一块礁石，甚是眼熟。

卫襄有点儿明白了：

“我们这是遇到了鬼打墙？”

狐狸精率先摇头否定：

“小仙子，不可能，这海上哪来的什么鬼打墙，再说了，谁有那么大的胆子在你这神明面前搞鬼？”

“你说得也是，来，我们仔细瞧瞧，看看这会不会是什么阵法。”

卫襄也觉得以自己如今的段位，该不会再遇到什么鬼魅才是。

但是他们几个人围着这片海域足足转了十圈儿，发现他们还是走不出去，也看不出这是个什么阵法。

卫襄就有点儿心浮气躁了，指挥尉迟嘉：

“砸，给我砸！叫蛇妖出来，把这里的礁石都给我砸掉！”

她还就不信了，身为海神，还能被困在海上！这简直就是个笑话！

尉迟嘉这一次却没有听卫襄的指挥，他将卫襄揽在怀里，再一次站在高处让她看：

“看。”

“看什么？”卫襄觉得莫名其妙，再看也到不了扶桑故地啊。

尉迟嘉笑着指指脚下：

“看我们方才站着的地方像什么。”

“像……像一个漩涡？”卫襄仔细观察了一下，心头霍然开朗：“你是说，我们所在的地方，又是一个空间之门？”

“如果我们没有猜错的话，是这样。”尉迟嘉点点头。

卫襄顿时倒抽一口凉气——

难怪无论她怎么召唤，祝言和西泠都回不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空间之门的出口又是另一个空间之门，祝言和西泠肯定是到了这里之后，又直接被送去了别处，就比如两道门的中间又隔了一道门，的确是没办法直接召唤回来的。

不过……

卫襄看着尉迟嘉：

“那我们在这里召唤祝言和西泠，应该是能召唤回来的吧？”

“这个啊。”尉迟嘉思忖了一下，对卫襄这个想法表示不赞同，“我们现在把他们召唤回来做什么呢？我们自己都已经被困在这里出不去了。”

难得被尉迟嘉反驳一次，卫襄本来很想发火儿，但是按捺住脾气想想之后，又觉得尉迟嘉说这话也算是有道理。

这个时候把祝言和西泠召唤回来，是要大家一起被关在这里受苦受难吗？

可要是从这个空间之门穿过去，去找祝言和西泠的话，莳溪怎么办？

莳溪是一定要送去语凝海的。

所以想来想去，卫襄只能挥挥手，无奈地下令：“来来来，我们继续想办法，一定得离开这里，回到扶桑故地！”·

一旁跟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的众人这才算是有了主心骨，又重新聚拢在一处。

小白猫经过这么长时间的呕吐，已经慢慢缓和了过来，但它并没有对自己之前出现幻觉进而骚扰胖胖的事情感到羞愧，反而它觉得身为雄性，就得大胆主动。

当然，它那张花了的脸让它很沮丧，它的颜值和心情同时跌入谷底了，连看也不敢再看胖胖一眼了。

这会儿一听卫襄吆喝，总算是把它从尴尬的境地解救出来了，它连忙跑到卫襄面前邀功：

“出去的方法我知道啊，你们不要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不要用任何法力灵力，老老实实在海里游就好了啊！”

“这么简单吗？”

“就是这么简单，如果是在陆地上的空间之门，要用飞的才能走出去，但是在海里的空间之门，就必须老老实实游着出去。”

“你不早说！”

卫襄又是高兴又是生气。

或许是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所以在他们看来匪夷所思的事情，落在小白猫眼里完全就是理所当然，所以它才没有说。

就比如一个人活着，根本用不着别人提醒他要吃饭喝水一样。

这么一想，卫襄立刻就原谅了小白猫，手抬起来又放下，到底也没揍它这顿。

于是一群人又浩浩荡荡地按照小白猫提供的办法，如同普通人类一般，老老实实朝着扶桑故地的方向游了过去，三个时辰以后，卫襄和尉迟嘉总算是带领着“队伍”精疲力尽地上岸了。

扶桑故地还是熙熙攘攘一大群人围着，卫襄隐匿身形，找了一块稍微平整些的礁石，靠在尉迟嘉身上感叹：

“好久没有这么卖力气了，现在才发现，当个凡人可真是不容易呢。”

“胡说，当个妖怪才不容易呢。”

狐狸精抖了抖身上的水，觉得卫襄完全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至少，身为一个人类，不会怕水啊！

哪里像它，一个狐狸精，见到水就眼晕，偏偏还跟在了一个海神身边！

至于胖胖，早都累得埋头大睡了，只有朱云和小白猫一红一白坐在礁石上，望着远处跟蚂蚁差不多的人类修仙者发呆。

朱云是担心他自己来自北海，会不会被东海的这些修仙者排斥，小白猫则是觉得，人太多了，要是发现了它，会不会又要来捉它啊？到时候，是让他们直接去死，还是看在小仙子的面儿上放过他们一马呢？

很快夜幕降临，小白猫的担心就完全消失了——只见扶桑故地的人群像是潮水一般，在天黑之前退了个干干净净。

小白猫目瞪口呆，又有些洋洋得意：

“那些人干嘛走啊？是不是看见我们，害怕了？”

“他们的确是因为害怕，不过可不是因为害怕我们，而是因为害怕吃人心肝儿的魔头！就说，每当黑夜降临，那个大魔头就会跑出来吃人，而且是专门吃人的心肝！”

卫襄朝着小白猫呲了呲牙，做出了一个吃人的动作。

小白猫摇摇尾巴，不以为然：

“那我可不怕，反正那大魔头只吃你们人类的心肝儿，又不吃猫！”

卫襄：……士别三日，这狡辩能力大大增强了啊！

不过，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卫襄终于心情愉快地带着自己的队伍继续朝着语凝海进发了。

语凝海，轮回镜灵自从卫襄走后，每晚都会浮上海面看一看。

这已经是第六天了，他浮在碧波之间眺望，夜色下的海面上还是什么都有。

“大哥，您是在等那位姑娘吗？”

白衣少女出现在轮回镜灵身后，轻声问道。

轮回镜灵转身，看着白衣少女片刻，点点头：

“没错，我的确在等那位姑娘，那么未来，你又是在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