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百一十九章 远古囚徒(三)(1 / 1)玖晴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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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高悬在卫襄头顶的那双眸子中又露出了些许笑意和调皮之色,人影朝着卫襄眨了眨眼睛:

“悄悄告诉你,我在这里,已经千万年了呢。”

卫襄很久都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认真地凝视着眼前巨大的影子,眼底和心底闪过的,全是悲悯。

这是一个巨大堪比山岳的影子,但影子的形貌,并不是纯粹的人类。

她一依稀能从轮廓中看出人类手脚的影子,但是覆盖在这座山岳般身躯之上的,是如同风雪编织而成一般的发毛,在暗夜中飘扬着,如同野兽长长的鬃毛,让“他”的全貌看起来像是传说中的雪怪一样。

而与野兽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毫无凶蛮暴戾之气,在低头的一刹那,像是一只被人遗弃在雪原的大猫,眼中带着对人间灯火的向往,和怯生生的接近之意。

等到垂下头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卫襄眼眶酸涩,似乎有什么东西从她的心头翻腾而起,就要夺眶而出——

身处严寒冷绝的雪原旷野千万年,眼眸中却依旧散发着温柔的暖意,这个远古的囚徒,是如何做到的?

“他”是如何在这样绝望得一眼看不到头的岁月和绝境中保持一颗初心,不曾改变的?

前世,她被关在柱国公府几十年而已,重生归来的时候,她就已然是满心满眼的恨意,不将圣德皇帝弄死誓不罢休。

这个“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站在卫襄身旁的尉迟嘉,在同一时刻感受到了卫襄的心绪,他伸手过来,将卫襄手握住,在她耳边轻轻道了一句:

“襄襄,人与人是不同的,有人快意恩仇,有人慈悲心肠,都是常事而已。”

“我知道啊,可我还是觉得,它好可怜。”

卫襄眼底的悲意稍稍敛去,但是看着眼前巨大影子的眼神依旧带着怜悯。

她仰头看着面前的“雪怪”:

“你能不能告诉我,千万年以前,你到底犯下了什么样的大罪,才被人扔进这里的?”

“我啊,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因为我的出现,给别人带来了灾难和威胁吧。”

“雪怪”扬起头,回忆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当然,也可能是我长得太好看,遭人嫉妒吧。”

“长得太好看……”

卫襄的那点儿心酸刹那间被冲淡,差点儿笑场。

很负责任地说,她根本看不出来眼前这个“人”到底长什么样子,更不必说看得出来他长得好看不好看了。

“雪怪”却已经看见了卫襄眼底那一闪而逝的笑意,又眨了眨眼睛:

“可不是,你别看我现在丑,以前我长得可好看了,只要我一出现,女人们的眼中,就绝对看不到第二个男人。”

“呵呵。”卫襄终于忍不住笑了两声。

“好吧好吧,你可能曾经长得很好看,那你是怎么变成这个样子的?”卫襄又接着问道。

“因为这里太冷了啊,我要抵御严寒,只好一点一点改变自己啊。”

“雪怪”很认真地答道。

“那你叫什么名字?你们那个时代,有三皇五帝和凶兽穷奇吗?”

“我叫白泽,我们那个时代,没有什么皇帝,只有首领和大龙……”

雪夜中,蓝衣的女子站在结界内,巨大的雪怪站在结界外,一问一答,相谈甚欢,直至后半夜,卫襄忽然忍不住觉得瞌睡,才停止了和眼前“雪怪”的对话,重新进入了梦乡。

一直在旁边洗耳恭听的朱云直觉不太对劲,看了一眼将卫襄放进大氅中裹好的尉迟嘉:

“卫仙子白日里不是睡了很久吗?怎么,就这么睡着了?”

“不然呢?还要让她继续无条件相信眼前这个人吗?”

尉迟嘉站起身来,直面“雪怪”和朱云,身上陡然散发出凌厉之意。

“这……”朱云明白了,小仙子这么快就睡着,肯定是尉迟嘉的手段无疑了。

可是,这个人,有什么问题吗?

朱云转头看着依旧伫立在原地的巨大身影,这才发现,巨大的“雪怪”眼中,那温和的光芒,也已经敛去,此时此刻透出的,是深邃的沧桑之意和冷冷的凝视。

原来,这个“雪怪”是真的有问题的啊。

朱云后知后觉地想着。

而这一次,雪怪凝视着尉迟嘉良久,才眼神冰冷地开口:

“你这样的人,居然能与她魂魄相连,也是奇事。”

“如何奇怪呢?”尉迟嘉不冷不热地问道。

雪怪冷哼:

“你的魂魄趋近于黑色,她的魂魄趋近于纯白,你说呢?”

“那你的魂魄呢?可分的清是黑是白?”

“我的魂魄当然是纯白的啊,我心怀苍生,福泽天下,我的魂魄就代表着至纯的善良。”

雪怪的声音里透着追忆:

“想当年,我能被人扔进这里,不就是因为我心太软吗?”

“心太软……”似乎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尉迟嘉难得地对着卫襄以外的人笑了笑,“为黎民百姓带来了一场灭世的洪水,就是你的心太软?”

“你,你居然知道!”

尉迟嘉“洪水”二字一出口,雪怪就像是受到了天大的惊吓一般,身形踉跄了一下,眸子中满是难以置信:

“你,你并不是那个时代的人,你怎么会知道?”

“你以为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曾经做过的事情就没有人知道了吗?

尉迟嘉如墨的双眸与雪怪慌乱的眼神对上,带着淡淡的嘲讽:

“人间有本书,叫做《上古纪元》,书中提到世间曾有半人半兽,名为白泽,帝王恶之,因其所到之处,皆有动荡,百姓厌之,因其能所至之处,皆有灾祸……”

“胡说,这都是胡说八道,我明明是瑞兽,我明明是能给人带来无尽福泽的神兽!”

雪怪再也听不下去了,高声叫道,打断了尉迟嘉的话。

但是他开始踉跄的巨大身影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

眼前这个人所说的话,和那些给他定罪的人说的话一模一样!

慌乱愤怒之下,他巨大的身影一阵晃动,如同野兽一般的巨大前肢抬了起来,就要向着尉迟嘉踩踏下去。

可就在他的前肢即将触碰到结界的一刹那,他又停了下来。

眼前紫衣加身的男子手心里金芒闪烁,整个结界都在金芒的照耀下闪烁着如同琉璃一般的光泽。

而结界里,那张酣睡的面孔那样安静舒展,似乎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

那样一个趋近于纯白的灵魂啊……他怎么能打扰她的美梦?

犹豫片刻,巨大的前肢到底是收了回去。

“我真的,没有想过要害任何人。”

临走前,雪怪回头看了尉迟嘉一眼,认真地为自己做最后的辩解。

尉迟嘉没说话,直到雪怪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风雪中,他才转过身,低声道:

“或许你没有想过害任何人,但是伤害了就是伤害了,等到天怒人怨的时候,谁还会记得你的初心?”

一直站在旁边不曾说话的朱云有点儿懵——这话,到底是说给谁听的啊?

他自问,也没做过什么伤害别人的事情啊。

而且,这白泽……

朱云踌躇再三,还是忍不住向尉迟嘉请教道:

“传说中,白泽不是瑞兽吗?怎么会如此遭人厌弃?”

“你连这个都不明白吗?”

尉迟嘉非常怀疑松陵子是怎么想到要把火云宗的宗主之位传给朱云的。

朱云讪讪:

“我,我就是想不太明白……”

“是瑞兽还是凶兽,并不在他自己,而在于别人需要他做瑞兽还是凶兽。”尉迟嘉看了朱云一眼,最终还是解释道,“他能给人带来好处,人就尊他为瑞兽,他给人带来灾祸,他就是凶兽,就这么简单。”

“是,是挺简单的……”朱云尴尬地笑了笑,不由感叹:“这么说,他也怪可怜的。”

“可怜的人多了,不只他一个,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因为对他的可怜,就和襄襄一样,无条件相信他说的话。”

“什么?”朱云不明白尉迟嘉指的是什么话。

尉迟嘉转头看着卫襄,眼底的忧心终于流露出来:

“难道,你以为他刻意来靠近襄襄,只是因为襄襄善良?怎么可能。”

“那他……”

“他是为了得到襄襄的一句祝福,神明的祝福。”

神明的祝福?

朱云反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知道卫仙子是神明?”

“他当然知道,所以他才在襄襄面前装纯洁善良,装人畜无害,装弱小无辜,试图利用襄襄的善心,达到他的目的。”

“他什么目的?”

“当然是离开火云秘境啊。”

尉迟嘉再次看了朱云一眼,结束了这场无聊的对话:

“总而言之,以后,你也要提高警惕,不要被人骗了还觉得人家可怜。”

朱云:……被人骗了还觉得人家可怜的,明明是你老婆好吧?

或许是忌惮尉迟嘉,或许是因为被拆穿了真面目,自称“白泽”的雪怪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

卫襄在等了好几天之后,不得不失望离去。

毕竟松陵子的初衷是让她进这火云秘境中巡视一圈儿,消除一切可能的对火云宗不利的因素,而不是在这里等一个远古的囚徒。

但是离开的时候,卫襄还是转过身,在他们原本待着的地方,放下了一块肉脯,然后对着茫茫的风雪说道:

“你来这里千万年了,大概就再也没有吃过凡间的食物了,留给你尝尝。”

风雪呼啸中,她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答,但是卫襄也不在意,她转过身,走入了风雪中,再也没有回头看。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半空中飞舞的雪花才慢慢凝结起来,莽莽雪原上浮现出巨大的影子。

雪怪伸出巨大的前肢,将那块还没有自己指甲盖儿大的肉脯小心翼翼地扒拉到自己面前,低下头,合着冰雪一起艰难地咽了下去。

然后,他似乎是被这块肉脯中的烟火气息熏到了眼睛,眼眶周围的风雪开始融化,最终融化成了一条蜿蜒的河流,顺着他的毛发流淌到雪地上,重新凝成冰雪。

他的确有好多好多年没有吃过这般带着人间烟火气息的东西了,上一次吃,还是他在吞了一个人之后,在那人的行囊里发现了一块饼。

其实这一次,他也是想吞了这些人的。

什么不善于言辞,什么太久不说话不会说话了,什么看得见别人内心所想,看不出她内心所想,什么被人冤枉的神兽,都是假的。

全都是假的。

他只是一个随心所欲,半人半兽的妖怪而已。

而那个小姑娘,只是最好骗的人罢了。

接下来的几天,卫襄和尉迟嘉带着朱云,又前行了几百里,但还是没有见到半个人影。

“不都说了这是你们火云宗的流放之地吗?怎么半个人影都看不到,难道你们这几千年以来流放进来的人,都死了?可就算是死了,也不能连个尸首都不剩啊。”

卫襄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确定在这种酷寒的雪原之上,人死了以后应该是不会如同在人间那样很快就腐化的。

而且,那些各自离去的前大佬们呢?难道也分散得这么均匀,就一个都遇不上?

被卫襄这么一说,朱云也觉得很懵圈:

“是啊,师父说过,每一代的火云弟子,都有人会因为犯下十恶不赦的大罪,被流放到这里来,那他们,都去哪里了?”

“你要是不知道,那我就更不知道了。”

卫襄晃晃脑袋,倍感无聊。

想象中的刀光剑影,生死之战,都不存在,就连最基本的冲突都没有。

这,这还是那个让松陵子谈之色变的火云秘境吗?

请问有谁见过这种光秃秃一个荒原,没有阵法没有秘宝,最后连个人影都没有的秘境?

这根本不是秘境,这简直就是一个让人气闷的牢笼嘛。

不过,当“牢笼”这两个字从卫襄脑海里闪过的时候,似乎有道亮光劈开了她的这种茫然——

牢笼,牢笼,流放之地可不是一个牢笼嘛?

难道这火云秘境中所谓的流放,就是把人扔到这里面来,然后,不给吃的不给喝的,不给看景不给决斗,连个人影都不让瞧见,然后让这人在寂寞孤独中忏悔到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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