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时分，是雪原上最安静的时候。

风雪停止了呼啸，万籁俱寂，仿若亘古之前渺无人烟的大荒之地。

尉迟嘉睁开眼睛，昨夜还睡在他臂弯中的人已经没了影子。

尉迟嘉坐起身，皱眉看了看自己身周，除了皑皑白雪，就是闪烁着淡淡金芒的结界，一切看起来与平常并无两样。

可他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尤其是在他用心感应了一下，居然没有感应到卫襄踪迹的时候，他心里莫名地慌乱起来。

“襄襄，襄襄！”尉迟嘉站起来，四顾呼喊。

明明平日里只要襄襄略微一动，他就能察觉到的，为何今日人都走了这么久，他才醒来？

念及此，尉迟嘉心底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涌了出来。

但还没等他细想，远处的雪原上就传来了卫襄的声音：

“我在这儿啊，我没走远！”

“襄襄？”

尉迟嘉微微皱眉，似乎有些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怎么，一会儿不见我就以为我一个人走了？放心，你在这里，我怎么舍得走？”

白茫茫的雪原上，容颜明媚的女子身着蓝衣，披着红色的斗篷，漫步间，嫣然一笑，美艳无双。

尉迟嘉凝视她片刻，朝着她伸出了手：

“襄襄，过来。”

“我来了。”卫襄欢快地答应，快走几步把手掌放入了尉迟嘉的手心里。

但就在她的手掌即将触碰到尉迟嘉的一刹那，尉迟嘉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然后一道金光重重地打在了她的身上：

“原来是你！”

“啊！”

被金光打到的女子发出一声惨叫，跌倒在地，挣扎着想要爬起来的时候，尉迟嘉已经用一张镇魂符拍了上去，她就这么僵在了雪地里。

“尉迟嘉！”

狐狸精尚且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叫一声，化出原形，恶狠狠地朝着朝着尉迟嘉呲牙：

“你是不是疯了，你居然敢对小仙子动手！”

“三娘，你先别激动!”

还好朱云也紧跟着过来，拦住了要扑向尉迟嘉的狐狸精，让狐狸精免了和尉迟嘉动手。

而面对激动的狐狸精，尉迟嘉只冷冷地甩下一句：

“她让你变得更强更厉害，就是让你犯蠢吗？”

“你什么意思？”狐狸精依旧对尉迟嘉呲着牙。

尉迟嘉不再说什么，抬脚上前，将那个与卫襄一模一样的女子拎在手中，一字一句地问道：

“说，她在哪里？！”

被尉迟嘉制服的那个“卫襄”听了，抬头看了尉迟嘉一眼，些许的痴迷闪过之后，冷冷地笑了起来：

“我是不会告诉你她在哪里的，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啊，看看是我先死，还是她先死！还有，我劝告你，不要妄想对我用镇魂符，如果我的元神受损，她也绝对要神魂惧散！”

地上的“卫襄”露出了本来面目，狐狸精立刻就明白了——

“她”就是大家在火云秘境中苦苦寻找了这么些天的卫襄的“镜像”！

难道小仙子遭了她的毒手？

可是不对啊，小仙子手中有混元鼎，再怎么不济，也不可能被一个镜像给害了啊！

狐狸精连忙提醒尉迟嘉：

“尉迟嘉，不要相信她的鬼话，她是不可能打得过小仙子的！”

“我当然知道她这是鬼话！”

尉迟嘉却像是是一点都听不进去似的，再也不复往日的沉稳，烦躁地丢了手里的“卫襄”，看向远处空茫无一物的雪原：

“我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狐狸精脑袋飞快的转了一下，瞬间明白了尉迟嘉的意思——

既然小仙子的镜像已经出现了，那么尉迟嘉的镜像还会远吗？

如果小仙子根本就不是被打败，而是被骗走呢？

狐狸精这么一想，瞬间毛骨悚然。

谁说这个世上小仙子无敌的？她的牵绊，太多了。

而在更远的地方，卫襄正神情戒备地看着面前紫色衣衫的男子，任凭他如何招手都不肯靠近。

紫衣男子就笑了，绝美的容颜像是在零星飘落的雪花中盛开的一朵雪莲，望之令人目眩神迷，声音更是温柔得近乎耳语：

“怎么了，襄襄？一大早你就跑的没影，白白让我担心，现在见了我还这个样子，你这是怎么了？”

尉迟嘉温柔的模样卫襄天天见，但是第一次，她看着这样的尉迟嘉，她有点儿，想吐。

这个念头一起，卫襄就弯下腰开始吐，可惜大清早的她也没吃什么东西，搜肠刮肚地吐了一场，最后连胆汁都吐出来了。

“襄襄这是怎么了？是不是昨夜吃东西吃坏肚子了？”

紫衣男子赶忙上前关心。

卫襄连忙伸手拦住：

“停，停，就站那儿，别过来！”

“襄襄……”紫衣男子表情很受伤。

卫襄捂着心口，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总算是能勉强直起腰了。

她叉腰看着站在不远处的紫衣男子，很是无奈：

“如果你真的想要假扮成他，那么，你至少应该跟着我们一段时间，你至少也该好好观察一下他的本尊是什么样子的，不然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到底算是哪门子的镜像啊，一点都不像！”

远处的紫衣男子温柔的笑意瞬间冻结，身上那种温柔到阴柔的气质也在一刹那变成了阴鸷：

“你发现了……你是怎么发现的？”

“我和他是朝夕相处的结发夫妻，如果连这个都发现不了，那我岂不是蠢？”

卫襄不屑地说道，说完了还伸手指了指紫衣男子带着褶皱的衣领：

“至少，他从来都不会容忍自己的衣服上有褶皱。”

“褶皱？”紫衣男子垂眸看着自己的衣领，紫色的衣领上，皱巴巴的纹路横亘其上，的确扎眼。

可他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这片雪原，他也从来不知道真实的人是如何生存的，他又如何能知道，原来人类穿的衣服上，是连褶皱都不许有的？

卫襄一瞧他这个样子，心中的轻蔑倒是去了几分。

说来说去，这也是个从没出过火云秘境的小可怜啊。

不过这也是真巧，她和尉迟嘉找了这么多天都没找到他的镜像，现在这镜像却是自己送上门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卫襄也不打算再戏耍他了，伸手将混元鼎拿了出来，送到了尉迟嘉的“镜像”面前：

“看在你可怜的份儿上，给你个选择的机会——你看是你自己进来呢，还是要我动手？”

雪原的另一边，尉迟嘉在渐渐狂烈的风雪中飞身而过，雪花糊了他满头满脸，转瞬间就将他覆盖成了一个雪人。

狐狸精和朱云竭尽全力追，也没能跟得上尉迟嘉的步伐。

向来为自己的轻盈敏捷而骄傲的狐狸精最后只得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大喘气：

“这，这人也真是的，都不知道小仙子到底在哪里，这是打算往哪儿去追啊？”

朱云此刻也是满头满脸的雪，但他还是俯身将狐狸精抱了起来抱在怀里继续往前走：

“不管他要往哪里去追，我们都必须跟上去，如果我们再和他失散了，那找到卫仙子的希望，就更渺茫了。”

“嗯，那我们继续走吧。”狐狸精轻声答道，若无其事地将毛茸茸的头颅靠在了朱云带着温热的胸膛上。

她化作人类女子的时候，他可是从来都没有越过界啊。

看来还是做一只狐狸比较好呢。

风雪中，尉迟嘉一路狂奔，也不知道奔出去了多远，终于看到了雪中一个蓝色的人影渐渐映入眼帘。

“襄襄！”

尉迟嘉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一把将卫襄死死抱在了怀里！

然后尉迟嘉的全身上下都开始颤抖，绝美的脸庞在冰雪中比石头还冰冷，整个人都仿佛在哆嗦。

卫襄猛然间被这样抱住，浑身的骨头简直都要碎了，但是她忍着没推开尉迟嘉，反而也伸出手紧紧地抱住了他，两人在风雪中紧紧相拥，像是涸辙中相濡以沫的两条鱼一样，只要分开，两人就会立刻死去。

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被尉迟嘉扔在地上如同一条死鱼一般的女子，一个和她一模一样的女子——

那就是她的镜像啊，这大千世界中，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她啊。

等到两人分开的时候，被扔在地上的镜像终于自己坐了起来。

诞生于这冰雪之地，她不同于脆弱的人类，她没有那强悍又脆弱的肉身，她是最纯净的灵魂。

她根本不必怕眼前这两个肉身的，他们来到这里，注定就是来成就她的，注定是来渡她回到那个传说中五光十色的世界的。

所以，当卫襄看向她的时候，她朝着卫襄微微一笑：

“来吧，和我一起融合，从此以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我们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人，纵横三千界，无人能敌。”

坐在雪地上的蓝衣女子笑容平静，语气笃定，吃准了眼前的人类女子不会拒绝她这个提议。

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抗拒强大的力量，也从来没有一具肉身能够抗拒来自镜像灵魂的诱惑。

但是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直到她的身上再次覆盖满了冰雪，那个人类女子的神情都没有什么明显的波动。

她只是蹲在她面前，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像是惊讶，又像是赞叹般说道：

“真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我的镜像，真的和我一模一样哎……老天爷真神奇。”

而这个说法，听在女子耳中，却是最深切的嘲讽。

于是她认真地强调：

“你错了，我并非你的镜像——而是你是我的肉身，我是你的魂灵。”

“这么说，如果我和你融合，那当家做主的人，一定要是你咯？”卫襄试探着问道。

雪地上的女子立刻戒备起来，沉默一时，语气再度放软：

“我们可以共存，并不是谁一定要做谁的主。”

“可是出了这火云秘境，能存在的肉身，只有我这么一具哎。”卫襄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接着指了指自己的头：“而魂灵这种东西，我自己就有，我为什么要你的？”

“所以呢？你不打算和我融合是吗？”

女子的脸上浮现出让卫襄极度熟悉又陌生的笑容，只是这笑容比她阴险多了：

“那你就永远都别想着出去了——凡是来到这里的人，除非有幸找到自己的镜像，并且融合成功，才有离开这片天地的可能，不然，永远都要被困在这流放之地，死在在雪原上，化作一具冰冷的尸体，万年不腐，永世不得超脱！”

女子语声铿锵中带着些许得意，将所有的底牌一次性全部摊开在卫襄面前。

然后换来了卫襄轻轻的一声“哦”。

“你这是什么意思？”女子看着卫襄这轻慢的态度，心中莫名恼火。

“没什么意思。”

卫襄随意应付了一句，然后手心里小巧的混元鼎又出现了。

她笑嘻嘻地把小鼎放在了镜像的眼皮子底下：

“来，看看，这是什么？”

“什么？”

这一次，轮到雪地上的女子觉得卫襄不怀好意了。

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朝着那个小鼎看了过去，只一眼，就魂飞魄散——

混沌之气，这个鼎中，全都是能消融万物的混沌之气！

没有肉身的庇护，魂灵之体遇到混沌之气，只有烟消云散的结局！

“不，不！”

与卫襄一模一样的女子尖叫着后退，在坚硬的冰雪之上划出去很远。

可她既然已经送上门了，卫襄又怎么能容她跑掉？

“好了，回来吧，我答应你，与你融合。”她轻声说道，将手中的鼎扔了过去，“但是从此以后，这世上只会有一个真实的卫襄，那就是我。”

这一切，来得很突然，结束得更快。

或许真的打起来，厮缠到最后，卫襄和尉迟嘉并非能敌得过两个镜像，但是在能炼化万物的混元鼎面前，一切敌人都是渣渣。

而且这也不是敌人。

“这真的是另一个自己啊。”

成功与镜像融合的卫襄不禁感叹。

仗着自己的灵丹之体和神明之位，卫襄在镜像面前其实是扮猪吃老虎。

她的镜像最后之所以能放弃挣扎任她乖乖融合，是因为镜像心存最后一搏的心思，想着自己一个魂灵之体，怎么也不会输给一个空有肉身的凡人。

但是当两人在识海中相遇的时候，卫襄的神明之位直接就碾压了她引以为傲的魂灵之体——

这世上要论灵魂之强，谁能比得过集众生念力的神明？

“我不甘心啊，因为我并不是输给了你。”这是镜像留给卫襄的最后一句话。

“可是，输了就是输了啊。”卫襄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心中莫名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