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让有些摸不到头脑,五天之期刚过,只要及时施救,这老太太断不会有生命危险,何况以她的心性,在捉几个人饮血那是如喝水一般自然。从她险些把自己逼入绝境就是个最好的证明。
老太太把自己的性命看得比什么都重,本该早已杀人取血,绝不会信守承诺听天由命才对。又怎会有生命之危,逼得虞期这样处变不惊的女孩子都手足无措?
但他忘记了一点,寒毒虽然凶险,但有一样东西,是任何毒物都无法比拟的,那便是衰老。任你百毒不侵,任你武功通天,即便寿数长如武当祖师张三丰,都终归有油尽灯枯的一天。
虞期总是笑嘻嘻的,就是被人用剑指着,仍然如此。可她唯独不能看着至亲至爱的人离自己而去却全无办法。她母亲死的早,父亲又不知所踪,跟老太太相依为命已经二十来年了,如今自己终究还是要变成个没人疼爱的孩子了。
入夜阴冷的风将她本就几天没有梳洗的秀发吹得更乱了,眼泪刚刚顺着眼角流下,就风干在脸上,她也不去管,就眼巴巴地望着苏让,奢望着骄傲的苏让能说一句“我点苍的九玄混玉功得窥天机,还没有救不活的人呢。”哪怕是哄哄自己也好。
可苏让毕竟没有说,他不是神仙。老太太的大限到了。
她自己也深知这一点,也不过多勉强,愈是用力,死的愈快。只是用一口真气吊着命,似是有话等苏让回来说。
看到苏让回来,老太太深感欣慰,她虽将死,目光却依然那么慈祥,比之以往,更少了要活下去的心机和执念,只是说话时声音细了许多,不只是想在人世间多留恋一会,还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了,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苏少侠,你言出必诺,老身感激不已,可惜天年不予,这日炎草是用不到了,不过这草天下罕有,你既有幸取回,那也是天赐的福缘,你把它晒干留在身边,将来必有补益……期儿这丫头苦命,我死以后,又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老身曾应允将她许配给你,可惜缘分强求不来,她是喜欢你的,你若也喜欢便娶了她罢,若不愿,也请代老身略加照看……你那剑法,看起来总有些似是而非,与那人使的总是不尽相同,老身曾卜过一卦,向北而去,必有所获……”
老太太不住地喘了喘粗气,又自言自语起来,“姓孟的……我孙女……少年……比你强的多了……”
苏让已经全然听不出她断断续续地说的是什么,只是嗯嗯,啊啊的随口附和着。
老太太的嘴不在颤动,双眼轻轻合上,苏让从未见过她如此安详,老太太终于还是去世了。那边的虞期早已泣不成声,苏让也从未见过她如此伤心。
他也不打扰虞期,知道此时劝她节哀也是无用,就如当日虞期不曾打扰他养伤一般。只是天色渐深,苏让待虞期哭的累了,给她披上一件斗篷,就进入内室找了些纸张,随意撕了些纸钱,默默走出山洞,寻了块土质松软的光地,用宝剑挖出了一块五尺见方的小坑,又寻了块枯木削去一半,只待虞期内心稍稍平和,便让老人入土为安。
一夜过去,老太太的尸身已渐渐僵硬了起来,脸上的尸斑也慢慢浮现,苏让与虞期情知再也不会有奇迹发生,虽有不舍,还是将老太太埋了起来。
虞期用那枯木立碑之时,苏让才知道老太太名叫乌云勃罗特,竟是元朝蒙古贵族后裔,他也不以为意。大元虽灭国已久,可云南却因段氏子孙忠心守卫,又残喘十余年,那段归仁兄弟奉旨协助沐王爷继续镇守云南,自是不会驱逐先主的子孙。只是蒙古贵族女子竟然混迹到武林中来,还能有如此修为,还是令苏让啧啧称奇。
“奶奶临终时好像让你照顾我来着。”几天过去,后事料理完毕,虞期心中的伤感渐渐褪去,终于开口说话了。
“她好像是说了,不过我并没有答应吧。”苏让漫不经心地答道。
“奶奶,您尸骨未寒,就有人不认账了,呜呜呜……”虞期抱着墓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哭得是真情流露,可说话的语气却哪有半分真诚,活像一个撒泼打滚的村妇。
苏让心中只是总结出四个字来——“惺惺作态”。可他转念想起老太太临终时对自己的关心和嘱托,他是不愿意忤逆她的意思的。何况虞期长久以来对自己其实蛮好的,与其说扔下她一个人孤苦无依,需要自己照顾她,不如说孤身闯荡江湖,有个大姐姐照顾自己心里更加踏实才是真的。
“跟我一起走,可不太好过,我要做的事,危险着呢。”苏让还是决定劝虞期知难而返,毕竟他说的是事实,一个年轻人想要在武林争得一席之地,又哪有说说那么容易,明枪暗箭,便是同道中人也要时时提防,凭他的本事,能不能自保尚未可知,又哪敢说保护虞期周全。
“答应了就行了,所以说你要靠我才能化险为夷啊,姐姐我行走江湖这么久,什么事情能逃得过我的法眼?”虞期又恢复了一切都满不在乎的神情,有恃无恐地说道,“比如我记得奶奶好像说,你学剑法,要向北走。北去便是羊苴咩城,没有我你怕是路都找不到吧。”
苏让确实忽略了这一茬,老太太说话时有的没的说了一大堆,苏让哪里能事事记得过来,何况这卜卦算命的东西他向来不感兴趣,安慰着老太太的同时也就当耳旁风了。这时他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你说什么,北去便是羊苴咩城?”苏让若有所思,口中不禁反复念叨起两句诗来,“剑气纵横寻剑诀,纵马北去崇圣处。”这正是孟少陵在石壁上所书的两句。北去?崇圣?当时苏让不知自己所练的无名剑法就是孟少陵所说的九诡书,也不曾多想。如今事态逐渐清晰。不管怎么看,所有的线索似乎都指向了北方的羊苴咩城,此地曾是大理国都城,那里最赫赫有名的,从来不是大理皇宫,而是高手云集,历代帝王的归处——崇圣寺。
崇圣寺,江湖称之为天龙寺,皇家寺院,大理段氏之根本,天南佛门武学之祖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