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蛮子听着,可有人敢在某的刀下走上几合?”
殷雪龙须发戟张,声如雷霆。手中九环长刀遥指关城,刀光与日光辉映成一片寒芒,其势如雄狮烈马,令人心胆俱裂。
“吼!吼!吼!”身后铁骑以弯刀连击胸甲三次,同时爆发三声震天怒吼,直震得城头片片积雪飞落,如漫天降下玉叶与琼花。
岂知这句话却引来城头一阵狂笑——狂笑之人正是总兵“镇远刀”司马嘉齐。
司马嘉齐虽然相貌粗犷,可经历这数载边关历练与打磨,性子中已是多了几分沉稳内敛。若在平时,他断然不肯当众孟浪,只是今日今时却不相同,眼看敌军铁甲森森兵临城下,城中守卒却有战兢畏避之色,方才欲以狂笑惊醒身边众人。
只听他笑声过后,便是一道同样如雷鸣般的喝喊声,那声浪振振席卷晴空,几可与殷雪龙分庭抗礼。
“来将何不先报上名来?”
“区区鼠辈竟不知我名姓。”殷雪龙按刀冷笑道,“某乃苍狼国右贤王威将军殷雪龙是也,北境千里何人不知我‘殷一刀’的名号?”
“尔等兴兵至此,又是意欲何为?”司马嘉齐不急也不躁,悠然悠哉地问道。
“意欲何为?”殷雪龙闻言触及心中旧事,那怒火便汹汹然涌出千丈,握刀的右手青筋暴起,连刀背银环也皆随之嗡嗡颤动。
“你问某意欲何为,某便将缘由与你说知!七剑客之殷雪狐乃我胞妹,旬日前无故葬身于山岭,至今尸首、凶犯皆不知下落。若非中原欺我苍狼国无人,又如何能做下此案?此仇于某誓如不共戴天,我苍狼族裔又岂能不报?本将军此次兴兵至你关前,便是要打破关城,踏碎中原,以你等蛮子之血肉首级,祭我小妹的在天之灵!”
“打破关城!踏碎中原!”
“打破关城!踏碎中原!”
殷雪龙话音刚落,身后千铁骑便齐声呐喊,弯刀、胸甲与圆盾乱糟糟撞在一起,把声势激昂到盈盈沸沸,滔天彻地。他们是狼,是群狼也更是恶狼,而殷雪龙便是他们的狼王,刀锋之所指即是他们铁蹄之所驱。
可司马嘉齐却摇了摇头。
“将军所言之事,吾亦曾有听闻,令妹久居中原十年,与其夫范无奇可谓琴瑟和鸣,亦颇多侠名义举,吾亦十分钦佩。前日初闻此事,心中亦是哀痛难禁,于此还望将军节哀顺变。但这城门,今日却不能打开了。”
“谅你也不敢打开城门。”殷雪龙冷笑道,“这城门不开便罢,你可有胆量与我赌个高低?”
“赌之何物?”
“赌刀!”
“赌刀?”
“不错,就赌刀!”殷雪龙怒喝道,“某听说世人呼你为‘镇远刀’,皆因你马快刀沉,勇猛无对;某在北境也有个小小的绰号唤做‘殷一刀’。你我皆以刀而闻名,自然要在这刀上做赌。”
司马嘉齐盯着殷雪龙的九环刀,便也探出右手冷喝道。
“刀来!”
旁边军卒连忙捧来那口镇远刀,司马嘉齐一把接过,于身前青石板上一戳,金石交击之声似有千百斤重。
“此刀乃北邙玄铁所铸,刀长九尺,重六十四斤,刀下曾斩贼首不计千百,以鲜血淬沥刀锋,北境群獠闻之无不胆寒——此刀,名为镇远。”
“真是一口好刀。”殷雪龙抬头望见一片刀光如雪,也忍不住击节赞叹。
“殷将军,你的刀呢?”
殷雪龙将长刀横摆,九枚银环磕碰在刀背上,发出清脆活泼的声响。除刀锋雪亮银白以外,刀背、刀盘与刀柄皆漆黑似墨,宛如一条翻飞盘旋的乌黑巨龙。
“此刀乃无名山钨铁所铸,长九尺三寸,重六十斤,刀尖曾挑落北境九国金帐,以勋策封右贤王,以战功立威将军——此刀,名为九牙。”
“好一柄九牙刀!”司马嘉齐亦是连声夸赞。
“你等中原人礼节忒多,絮絮叨叨实在不够痛快。”殷雪龙撇了撇嘴。
“远来即是客人,吾为家主又岂敢怠慢?”司马嘉齐笑道。
“且少说些废话,速速出城与某斗个高低!”殷雪龙本就性如烈火,心内又被心事牵挂羁绊,自然是焦躁万分难以自持。
“若是平日无事,吾定要与将军讨教几招。”司马嘉齐却摇头说道,“但今时今日却不行,这座城门,吾不能开;这场赌斗,吾亦不能接。”
这番话刚说完,他便将“镇远刀”交给身边军卒,分明是不肯出城赌斗了。
“哈哈哈哈——”殷雪龙怒极反笑,单手托刀遥指关城,放声大喝道,“某常听人言,中原人工于心计,善于内斗,每临强敌时却如缩头乌龟,今日一见,人言还是轻了些。”
“哈哈哈哈。”司马嘉齐亦朗声大笑,笑得殷雪龙满心莫名其妙。
“将军当真说笑了,吾有这坚城雄关可依,又何必与你在城外短兵相接,生死相搏?这是你苍狼国与我镇远关之间的战斗,而非你与我的个人恩怨。若想踏入中原半步,便先破我这镇远三关罢!”
司马嘉齐平日的话并不多。
然而今日他侃侃而谈,仿佛与殷雪龙是多年未见之好友,已是大异于往日了。
他之所以说这许多,自然是有他自己的用意。
就在昨夜,司马嘉齐的官邸收到了一封信,一封来自紫禁宫的信,信笺右下角的落款正是“移星魔手”乔岳苍。
当司马嘉齐展开这封信时,见信笺上的字迹依旧精炼而苍劲,笔划之间如龙行虎步,便知定是乔宫主的来信无疑了。信中内容简单不过三两行,可读罢后却令他翻身跃下床榻,惊愕与欣喜之情充溢于心。
信中如是写道。
“嘉齐将军:本宫将亲率一支援军,协青龙帮、万剑阁诸豪侠同至关前共御狼骑,望将军务必坚守,莫使狼骑踏过半步,切记切记。”
落款处正是“乔岳苍”三个字。司马嘉齐将这张信笺在灯前轻轻一晃,见紫禁宫专有的北斗七星图影影绰绰,于是安下心来,方得细细思量。
信中并未说明援军北上的具体时日。若是此信寄出后不久便调拨人手,则仍需至少五日光景方能抵达关城;若其间迁延委蛇,琐事纠缠,便不知何月何日方能盼来援军——司马嘉齐出身书香门第,如今虽是一方势力之魁首,却与中原江湖人士无甚来往。
而他和乔岳苍也不过只有数面之缘。既然并无深交,自是也不了解乔宫主的行事风格,故此这援军此时是否动身,又是何时才能赶至,他的心中也是没底。
但这封信终归让他多了几分心安。
他虽与乔岳苍不熟,但江湖上有关乔宫主“一言九鼎,一诺千金”的故事早已传遍。故此司马嘉齐可以笃定,这支援军定会赶至关城,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这一夜再也无法睡去,他将榻边的灯头挑起,又派军卒去将林森请来,二人在屋里商议筹划了半夜,终于筹划出一条稳妥可行的方略。
如今城中兵少而粮多,最为稳妥之计自然是依托雄关坚城,做好长期磨砺与消耗的准备。
所以他在城头上与殷雪龙一番扯皮斗嘴,一者是为了消磨城外狼骑的锐气与精力;二者则是使城中诸部军卒养精蓄锐,以逸待劳。此消彼长之下,则胜算亦将逐步攀升。
司马嘉齐心中自有一副小九九,可他却不知殷雪龙也有自己的算计。方才二人扬刀争论了半晌,殷雪龙却并没有真的怒火中烧。
他们自苍狼国出兵至今,于路上已不眠不休纵马奔行了数个昼夜,本想一鼓作气攻破城关,却不料在城门前受挫败退,夜间又被“鬼神”喧闹袭扰不得安眠。晨间第一缕阳光撒下时,这些铁骨铮铮的狼骑才知道“困倦”二字为何物。
因此殷雪龙亦是异乎寻常地话多,他的用意便是为麾下将士争取些喘息休整的时间。
一刻钟,对于这些铁汉而言,一刻钟已是足够。
“既然如此,这关城今日某还非破不可了!”殷雪龙回首望去,见身后铁甲骑军层层列列,刀枪弓矢凛凛森森,他们的面色与精神已恢复了大半,攻城时机已至。
“苍狼国的勇士们!攻!”
殷雪龙的号令急如风火,可他麾下的铁骑却并未喧嚣着奔涌着冲向城关。
司马嘉齐手搭凉棚向下眺望,只见那些苍狼骑士们纷纷翻身下马,从马鞍一侧各自取下一只口袋;前排骑士则从腰间摘下一根木杖,他们以木杖触地,步步为营,其余人则肩扛口袋,紧随其后。
如此前行二十余步,木杖所触之地倏地虚浮,这些骑士齐齐动手,将地面上的浮草、浮土层层拨开,一座深邃宽广的壕堑便出现在众人眼前。
殷雪龙不着痕迹地握紧拳头——这里埋葬着他麾下的勇士,几十条鲜活勇敢的生命,皆因他的鲁莽而客死于别国他乡。
浮土拨去,壕堑再现。其余人毫不怠慢,纷纷将所负口袋掷入深渊,那些口袋足有半人长短,内里填装地尽是碎石与泥土。数千只口袋如雨点般落下,不多时便在壕堑中填塞出一条宽阔结实的通途。
司马嘉齐望在眼里,见那些骑士重新扳鞍上马,沿着口袋铺成的道路缓缓前行。就像看见一群走入陷阱的猎物。嘴角禁不住勾起一丝冷笑。
殷雪龙啊殷雪龙,既然你想玩,吾便陪你玩上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