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长河随波去,水出明月入梦来。
玉旺峪,位于蓟州北部一处山谷,地方不大,却是朝廷要地之一。北直隶最大的银矿场便坐落于此,附近村民多于此采矿,虽然每日矿产数目不菲,然而真正能落到自己手中的,却是少得可怜。
我立于山谷中一座矮山之上,望着山下的矿场中密密麻麻的人影,这些矿工从清晨便来此做工,几乎没有任何的休息时间,铁镐、铁铲敲击山壁的声音此起彼伏,装满矿石的推车于矿场内不断地来回穿梭,沉重车轮带起滚滚尘土,矿场之内一片忙碌。
数十名官兵与武夫不停地在矿场中行走着,监督者矿工们是否有人停下了手中的活。这些官兵是这几日才到来的,想是朝廷派来的。
“如此看来,宋旺德与那个王槐已经有所接洽,并且宋旺德很听话的与朝廷合作了。”我心中思索着。山谷的另一端,天空中不时飘起屡屡青烟,如果我们所猜没错,应当是锦衣卫的营地就安扎于此处。我想,陆绎应该也在那里吧。
眼前的一切都与之前所料得一模一样,没有一丝的差漏。
“我们每一次的任务,都是一场未知输赢的博弈,我们在这里制定着种种计划,对方也不是木头,同样也会猜测我们的行动,并设下对策。双方就像是斗棋一般不断地相互落子,谁能比对方多想出一步,谁就是最终的胜利者。”
仲杰的话不断于我的脑中重复着。眼下,这场博弈,马上就要开始了。
三日前的夜晚,我与仲杰在林中不断地徘徊着,终于摆脱了官兵的追赶。当我们回到客舍的时候,其他三人早已集齐在等待着我们。
见到仲杰,三人惊喜交加,惊的是,仲杰能够来到这里,证明此次任务的困难已经远远超出了预期,否则鹄鸠也不会专门将仲杰派来。喜的是,仲杰的到来,无疑为我们增添了巨大的实力,一旦仲杰在队伍之中,我们便从来不会有任务会失败的想法。
我们五人围坐一圈,各自将自己所得的情报一一向仲杰汇报,仲杰手捧着我于山上画下来的地图,认真的听取着每一个人的话语,并不断地拿纸笔记录着。
岸查:“那宋旺德于当地的口碑并不怎么样,对待当地的矿工可以说极其的苛刻,简直不拿他们当人看。每日不但要完成繁重的工作,并且还经常克扣工钱。并且近日那宋旺德似乎对目前的银矿产量很是不满,还专门雇人于各家强征劳工,不但是男人,连周围乡村的女人和孩子都不放过,只要是能干活的,全部都强行带走去挖矿。”
殷枫:“宋旺德家的那个管事郑老六简直就是一个废柴,才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就缴械投降了,把他所有知道的全给我招了。那个宋旺德似乎平日里害人害惯了,怕死得很,整日都觉得有人要害他,平日里没有只在十五那天去一次矿场,其余的时候都在自己的宅子里躲着,他跟宅子里雇了十多个武夫,专门负责保护他的安全,就这他还不放心,每月都要换一拨人。他的那个宅专门建在湖边,一面靠山,一面靠水,形成了天然的屏障,河流通向附近村庄,那村庄的村民全部被宋旺德赶了出来,如今成了矿山的武夫休息之所,也就是说即使我们完成任务并逃离了,要不得不面临被困村中的局面。”
“目前更加麻烦的是,朝廷不知为何专门遣官来到此处採银,而朝廷的官员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烦,似乎打算与宋旺德之间达成合作,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些官员必会派兵士专门保护宋旺德,毕竟如果失去了宋旺德,便等于失去了对玉旺峪的控制。而且,这次从京城来的不但有官兵,甚至还动用了锦衣卫。”我将我得到的情报分享给了众人。
仲杰点了点头:“好,大致的情况我已经明白了,我之所以会来与你们汇合,也正是门长得到了京城的锦衣卫突然出动的消息,所以专门派我前来。如果对手是锦衣卫的话,那么简单布置与计划显然就行不通了,而且对方阵营里面似乎还有着不少高手。”
“那么,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我问道。
仲杰突然笑了:“上一次与对方比了比武,接下来,我们该斗一斗智了……”
我立于山间,思绪回到了现在。我看了看天上的太阳,时间以至黄昏。
山下,荼独打扮成矿工的模样,从一处矿洞之中走了出来,身后跟着数十名矿工。荼独抬起头,看向了我的方向。
“该行动了。”我深吸了一口气,从身后取过背在后背的一把长弓,并与腰间取出一支箭,箭头裹着厚厚的油布。
我将箭头点燃,拉满弓弦,对准荼独刚刚走出的矿洞,将弓箭射出。
点燃的箭直精准的射入了矿洞之中,接着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矿洞发出了爆破之声。
山下的矿工顿时混乱了起来,有的在救人,有的在灭火,而更多的则是聚集在一起,不知所措。
“不要慌乱,继续干活!”矿场内的官兵与武夫高声呐喊着,并抽动着手中的皮鞭以维持秩序。
然而这一行为反而激怒了众矿工,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大声的咒骂着。
“他妈的,这都死人了,还让我们干活,太不拿我们当人看了!”
“之前克扣我们的饷钱也就算了,现在连活都不让我们活了!”
“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女人和孩子呢!你们还有没有人性!”
矿工们不住地向官兵抱怨着,有的人甚至捡起了石块扔向官兵,现场混乱不堪。
这时,一队人马飞快的奔向矿场,带头的为一个官员,他来到众人之间,高声喊道:“诸位,不要乱,不要乱,我乃朝廷派来的官员,你们之前的委屈,下官早已听说,你们先冷静下来,有什么咱们可以慢慢说。”
矿工们听见那官员的话,逐渐安静了下来。这时,混在矿工之中的岸查悄然掏出一把匕首,躲在人群之中将匕首用力向那官员一掷,匕首直插官员的脖颈,那人连哼都没有哼出一声,便跌落马下。
岸查大喊:“死人啦!杀人啦!”
矿场内瞬间更加的混乱了,官兵们纷纷抽出兵器,砍杀着众矿工。矿工们为了自保,也纷纷举起手中的铁镐、铁铲与官兵们混战在了一起。
官兵们虽然手握兵器,然而矿工的人数实在是太多,官兵逐渐落入了下风,这时,不远处的道路上滚起了阵阵浓烟,想来是援军到了。
我见状,连忙将弓箭扔在了一旁,转身下了山,直奔宋旺德的府邸。由于官兵与武夫全部赶往了矿场,一路上我没有遇见任何的麻烦。
当我来到宋旺德府前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殷枫正在侧面的围墙处等我,我与殷枫汇合,共同跳入了墙内。
府门口,四名武卫手持兵器,戒备森严。殷枫拿出一枚纸弹,将其点燃,抛向武卫,点燃的纸弹瞬时发出滚滚浓烟,武卫们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纷纷被烟雾迷晕。我与殷枫戴上了面罩,悄然进了宋府。
府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的人把守。我与殷枫来至大堂,大堂的处有两处阶梯,一出通往楼上,一出通往地下的库房。
我与殷枫对视一眼,迈步走上了阶梯。
正走到一半,突然听得一声大喝:“他们来了!给我上!”
我与殷枫不由得大吃一惊,只听得一阵阵的下楼之声响彻整个宋府,听脚步声,人数起码也有三、四十人,我与殷枫连忙往下走,却听得楼下也传来了阵阵脚步声。
“你跑啦,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在我们的一侧,有一扇木门,我们连忙将门推开,躲了进去。
官兵与武夫汇合在一处,围堵在木门之前,这时,一名官兵用力将门一推,众人纷纷冲了进去,却都愣住了。
屋内,郑老六全身赤裸着被困在屋内,嘴上封着布条,不住地呼呻吟着。
“怎么是你?不好,我们上当了!”
众官兵见状,连忙冲了出去,纷纷向楼下跑去。屋内,只留下了没有人管的郑老六。
见众人离去,我与殷枫从角落阴暗处的草垛之中钻了出来。
殷枫摸了摸郑老六的下巴:“老六,奴家委屈你了哦。你说你怎么这么听话呢?让你在这等着我,你还真就在这等我,可惜,奴家忙得很,今天就不陪你了哦。”
我与殷枫抛下郑老六,一人抱着一捆干草走出了屋,走回了阶梯,将干草抛掷阶梯之上。接着,殷枫从怀中掏出数枚毒弹,将毒弹放在了干草之上。
殷枫:“莜熙,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这里我来应付。”
我点了点头,走上了楼。
行走间,只听得楼下一阵喊杀之声,接着是干草被火焰点着的声音,滚滚的毒烟瞬间蔓延了整个阶梯,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我行至宋旺德的房间门口,警惕的观察左右,轻轻推了推门,门已被从内部锁住,我摇了摇头,掏出匕首,对着门缝用力一撬,门瞬时被我打开。
我走进房间,屋内并没有点着灯,只见宋旺德浑身颤抖着躲在房间的角落,见到我来了,一脸的惊恐。
我看着宋旺德:“你就是宋旺德?”
宋旺德大喊:“你是什么人?是不是来杀我的?你是谁派来的?啊,我知道,是宋旺义那个王八蛋对不对?”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慢慢的向他靠近。
宋旺德:“慢着,慢着,你不能杀我,你不应该杀我的,要知道,当初可是那个宋旺义先对我下黑手的,我只不过是自卫,是他没干过我。而且,这么多的乡民,一旦没了我,他们可就全都没有饭吃了,你难道想眼睁睁看他们饿死吗?”
我摇了摇头:“你说得对。”
宋旺德见我如此说,露出了一丝喜色:“你,你也觉得是这样?”
“也许你有千万种不应死去的理由,但我杀你的理由却只有一个,这是我的工作。”我一边说着,一边继续靠近宋旺德。
宋旺德:“等,等一下,宋旺义给了你们多少钱?我出双倍!不,不,我出十倍!”
我叹了一口气:“对不起,无论钱多钱少,我们都讲顺序的,下次请提前找到我们。”
宋旺德发着狠:“你,你以为我怕你是不是,想杀我,你先做到再说!”
说着,宋旺德站起身来,脱去了上衣,一条挂在脖子上的金链子即使在黑暗中也依旧夺目。
宋旺德一个猛子向我扑来,我轻巧的躲过他的攻击,然而这个宋旺德却的确有些功夫,只见他一个急转身,一套金刚六阳手如闪电一般向我攻来,对方攻势极猛,一时间,我却只能躲避。
我一面躲着宋旺德的攻击,一面侧耳倾听,只听楼下传来了一阵阵急促的脚步声,不一会,宋旺德的房门被打开,只见十余名身穿锦衣的卫士一手持刀,一手持着火把,列队走进屋内,接着,两名男子迈步走了进来,正是陆绎与绍庭。
宋旺德见陆绎带着人来了,一个撤步,躲进了陆绎的身后。
陆绎看着我:“想不到索命门的杀手竟然是个姑娘,这倒是让我颇感意外。”
听到陆绎的声音,不知道为何,我的心中生出一阵悸动,我转过头,看着陆绎的脸。
“陆公子,别来无恙啊。”
陆绎一愣:“听起来,姑娘似是之前见过我?”
我看着陆绎的脸:“陆公子已经把我忘了吗?”
陆绎思索了一阵,随即叹了一口气:“姑娘到底是谁,一会儿审过之后便能知晓了。说来我不得不得夸耀一下你们,为了达到目的,这一层一层的诡计实在令人防不胜防,不过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会料到,最后我会用宋先生作为诱饵钓你们上钩吧?”
我冷笑了一声:“你觉得你们能够抓住我吗?”
陆绎微微一笑:“未必,如果姑娘胆子够大,大可从窗中逃走,不过这窗下的河水又深又急,我可不敢确保姑娘的安全,而且就算姑娘此番逃脱,以我对你们索命门的了解,任务失败之人只怕也是没办法继续在门中生存了吧?”
“你对我们很了解嘛?”
“哪里哪里,你们索命门与我们锦衣卫之间已有百年的交情了,对老朋友我还是多少有些了解的。”陆绎的语气中带出了一丝轻蔑,“好了,赶紧投降吧,不然下次再见只怕是要在地狱之中了。”
我突然笑了:“地狱,陆公子,托你的福,我早就见识过何为地狱了。”
言罢,我情不自禁的哼唱起了小曲。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陆绎瞬间变了脸色:“妙绿?是你吗?”
我摇了摇头:“陆公子,妙绿已经死了。还有,阎王,又要来收人了。”
说着,我慢慢地靠向了窗户,举起了我的右手,在周围火把的照射下,我手中的细线闪出了光芒。
陆绎脸色一变,回过头看向宋旺德:“不好!快把你的链子摘了!”
陆绎话为落音,我猛地推开窗户,纵深一跃,跳出窗外,细线接连着宋旺德的项链,在强大的下坠的力量之下,宋旺德的脑袋瞬间被勒掉在了地上。
我于空中向下坠落着,只听上面传来一阵呐喊:“别想跑!”
只见绍庭一跃从窗中飞出,直奔我而来。
这时,一把短刀直奔着绍庭的面门而来,绍庭急忙扭动身躯,躲开了短刀。当他再次转过身来时,只见仲杰不知从何处窜出,一把将我抱起。
仲杰:“朋友,你我的决斗还是日后在战吧,今天我要早日休息了。”
河面上,岸查、殷枫与荼独划着一片轻舟来到了我与仲杰的下方,仲杰一个翻身,轻巧的抱着我站立在轻舟之上。而绍庭则掉入了我们不远处的河水之中。
不一会,绍庭从河中浮出,眼睁睁的看着我们的小舟向远方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