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丁巳年壬寅月壬子日(公元1557年1月27日)雪:
青山悠悠一棵松,白雪皑皑半点梅。
一场大雪突然降临于石楼之外,整片大地均被大雪所覆盖,白茫茫一片,甚是美丽。
然而凛冽的寒风却使得石楼之内异常的寒冷,即使是我们这些饱经风霜的刺客,亦需要在屋内点上炭盆,并裹上厚厚的皮衣以御寒。即便如此,倘若在屋中静坐得时间太久,依旧会有冻伤的危险。
眼看即将除夕,意味着新的一年即将到来。全国各处均已充满了年的气息,石楼也不例外。每间屋子均挂上了红灯,万奈特意令人送来了精肉一百斤,美酒一百坛,还为我们每人制作了新衣和新装备。
我坐在房间之中,不断地活动着手脚,以防自己被冻伤。我的身边,岸查与殷枫依旧在吵着嘴。自打殷枫得知了碧云的存在,从此便算是死死拿住了岸查的命门,每每争吵,总是会以殷枫提及碧云并将岸查嘲笑一番作为收尾。
荼独还是像个木头一般整日呆坐在屋内,看着岸查与殷枫每日上演着不同的戏码。
这时,仲杰迈步走进了我们的房间,看着眼前乱糟糟的一切,无奈的摇了摇头。
仲杰:“我说你们几个也不小了,加起来也有一百岁了,怎么整日还是这么幼稚,你们可是刺客啊。”
殷枫:“哎哟,老师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我们这样,还是老师带的好嘛。对吧,荼独。”
荼独依旧木讷地:“是。”
我和岸查忍不住笑了出来。仲杰叹了一口气,看向了我。
仲杰:“莜熙,你随我来一下大堂。”
“我?”我纳闷地,“又有任务了?”
仲杰没说话,径直走出了房间。
殷枫:“这大过年的还有任务,真是一点人情味都没有。对吧荼独。”
荼独:“是。”
岸查冷笑一声:“说得好听,那你怎么不替人家接这个任务啊。”
殷枫:“我倒是想呢,咱们门里规矩就是谁的任务谁做,不许假借他人之手。你呀,没事好好背背门规吧,别哪天又被门主抽查丢人现眼。是不是啊荼独?”
荼独:“是。”
岸查:“我丢人?我丢人那是我为人正派,不屑像有些人一样偷奸耍滑作弊。”
“我作弊?我作什么弊了?你少血口喷人啊,还为人正派,为人正派你糟蹋人家姑娘,叫什么,什么碧云的,你说说就你这德性还正派呢。”殷枫不甘示弱。
岸查:“你少给我提她啊,我忍你好久了,这事儿跟你有什么关系!”
殷枫:“怎么没关系,你跟我是同一小组的成员,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我嫌丢人。”
岸查:“你……”
我无奈的摇了摇头,迈步走出了房间,岸查与殷枫的争吵不停地在我身后回荡。
我来至大堂之中空荡荡的,只有仲杰一人坐在石椅上等着我。
“这次的目标是谁?怎么不见资料?”我问道。
仲杰看着我:“这次的任务并没有资料。也没有什么特定的目标。”
我不由得愣住了:“什么意思?那不就是没有任务吗?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仲杰摇了摇头:“我们索命门为了犒劳各位门徒,有一个不成文的小规矩,就是我们竹堂的三位房主每人可以有一个自己隋意挑选的目标,这个目标不算在任务之中,不过也不算违反门规。”
“所以,其实我们可以随意杀一个人?”我问道。
仲杰点了点头:“只不过通常各堂很少会使用这个小福利而已。我们虽然是刺客,但我们并不是嗜血的恶魔,杀人只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我们的快乐。”
我:“那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
仲杰:“不过每每有新人来并且干得不错的话,我们这些房主一般会将这个福利作为礼物送给新人。”
我有些糊涂了:“我?我又没有什么人想要杀掉,起码,目前我还不想让那个人死。”
仲杰笑了:“都说了是礼物,又怎么能让你猜到,你去收拾收拾,马上随我出发。”
“我们要去哪里?”我问道。
“京城。”
嘉靖丁巳年辛丑月甲寅日(公元1557年1月29日)阴:
当我们抵达京城之时,已是除夕。
京城的雪比石楼下得更大,紫禁城的金色的殿顶上覆盖着厚厚的白雪,在红墙的映衬下分外妖娆。几只麻雀不停地于雪中上下翻飞,想要在这寒冷的季节里找到一些食物。微风吹过,屋顶的积雪随风漂至空中,宛如仙女撒落人间的花瓣一般,美不胜收。
大街上处处充满着年味,家家户户张灯结彩,大门上都换上了新的对联与年画。往来的百姓在道路上不断地穿梭着,人人手持年货,面带笑容,期待着新一年的到来。
我望着周围京城的景色,不禁感慨良多。
四年前,同样磅礴的大雪,同样热闹的街道,同样幸福的人们。我与大小姐还有香巧背着老爷在二公子与马先生的帮助下,悄悄地溜出吴府。这是大小姐第一次来到吴府以外的地方,看着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新鲜。我们在庙会之中饶有兴致地看着各色表演,疯狂地购买着一堆有用没有的东西,一路上不断的交谈着,嬉闹着,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逛完市集,我们专程去了妙应寺许愿,为自己与家人祈福消灾。那一日,当我们走出寺门之时,一只喜鹊飞落在我们头顶的枝头不断的鸣叫着,那一刻,我们真的以为我们的愿望一定可以成真。又有谁会想到,仅仅只过了一个月,老爷便为大小姐订了婚期,而一切的悲剧,也都是从那一刻开始……
我低着头,回忆着过往的美好,却被仲杰的声音打断了思绪。
仲杰:“在想什么呢?”
我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好久没有回到这里了,看着京城与我离开之前并无什么变化,不觉有些感慨。”
仲杰冰冷的脸上男的露出了笑容:“谁说没有变化,在我看来,这京城是整个大明国中,变化最大的地方。”
我看着仲杰:“你有没怎么来过这里,你怎么知道有变化?”
“我自然知道。”仲杰自信地说道。
“那你说说,这京城究竟有什么变化。”我问道。
仲杰看着我:“这四年里,这京城少了一位温贤聪慧,热心善良的好女子。而大明国里,多了一位足以令任何人闻风丧胆的刺客。”
我被仲杰逗得“噗嗤”一笑,忍不住抬手打了仲杰几拳。
我:“你何时也变得如此油嘴滑舌。这种话出自你的口,你自己不觉得害臊嘛。要知道,你可也是一名令大明国上至王官贵族,下至庶民百姓皆栗栗危惧的刺客。”
仲杰笑了笑:“然而说到底,我们也是人,也和这周围的百姓般有七情六欲,也也和他们一般贪生怕死,无法做到真正的无情。”
“我说你这次带我回京城,不会就是为了带我在这里闲逛吧?即使是闲逛,也应该等到明日,明日一旦开了庙会,那才是京城最热闹的时候。”我说道。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明日与你一同去逛一逛,不过可惜恐怕明日我们便不好再呆在这里了。要知道,今日我们可是来完成任务的”仲杰看着我,“你的任务。”
“我们这次的任务到底是什么?你这关子还要卖到什么时候?”说到这里我有一些不悦。
仲杰:“你跟我来。”
黄昏酉时,我跟随着仲杰来到了一座宅府门前。看着眼前的宅府,不由得愣住了。
吴府,不,现在应该称之为陆府才是。我望着宅门之上那扇巨大的牌匾,不由得满满的伤感。
“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我问道。
仲杰:“今日乃是除夕之夜,陆绎早在三日之前便举家前往其父陆炳家中拜年去了,而当差的兵士又多回家过年。此时的陆府可以说是一年之中戒备最为松散的时候……”
我打断道:“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早已与这个地方没有任何关系了。”
仲杰看着我,微微一笑:“你最好跟我进来,不然可能会错过一场好戏。”
言罢,仲杰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一个纵身飞致陆府的围墙之上,仲杰看了我一眼,翻身进了院。
我见状,连忙跟着翻进了院内。虽然改叫了陆府,但院内的摆设与吴府之时并无大的差别,只是一些细节之处有了微小的改动。
我跟着仲杰悄声的与院中行走着,不时躲入暗影之中以防被巡逻的锦衣卫人所发现。就这样,我与随着仲杰缓慢的向前行进着,最终于之前吴府的库房之前停了下来。
仲杰轻声将门推开,示意我一同进去。
我与仲杰走进仓库之内,因为没有窗户,仓库之内漆黑一片。仲杰掏出荧光石,带着我向仓库深处走去。
仓库的样貌与我在吴府之时格局已是大为不同,唯一的共通之点只有同样的杂乱。我环顾着四周,只见周围堆满了烟火,似是陆家为新年所预备的。
仲杰来到仓库的角落里,伸手搬开了一袋装满烟火的麻布袋子。只见麻布袋子的后面,竟藏着一人,那人因全身被困蜷成了一团,嘴上封着厚厚的布条,那人一脸虚弱的摊在地上,连抬起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看着那人,一脸的疑惑:“这人是谁?”
仲杰:“对了,你们之前似乎是没有见过面的。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兄台姓许,乃是沧州许粥壁家的长子,说起来,你们到也算是有些渊源呢。”
我惊讶的望着眼前的人,一时竟不知所措。沧州许家,一个遥远却又时常出现在我脑中的名字。吴府的噩运,均是从接触到沧州许家开始。可是又能怪他们什么呢?即使没有他们许家,依旧会有王家、李家的出现。即使当初我们于路上没有遇见陈烈放,谁又能保证日后不会遇见赵烈放、马烈放呢?
我轻叹了一声:“原来是许公子,可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自然是我将他藏在此处的,说起来我找这个人可是找的好苦啊。”仲杰一面说着,一边与周围的烟火之中不停地摆弄着什么,“他们许家自从许粥壁亡于荒野之外,许大公子便变卖了全部家当,举家逃往了南方投奔海贼徐海去了。却不想那徐海于丙辰年丙申月(1556年8月)被胡宗宪设计围困,投海而亡。不得已,许大公子只好又带着家当逃往了舟山。”
“可惜不巧被你‘刚好’遇到了是吗?”我问道。
仲杰点了点头:“你别看许公子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可真要把这么重的人从舟山抗回京城,也是费了我不少力气。”
我:“难怪前些日子不见你的踪迹,原来……你打算怎么处理他?”
“那就看你了,不过我的建议是,就先让他在这里待一会儿吧,毕竟他可是接下来的节目中的重要环节。”仲杰说道
我点了点头,看着仲杰:“谢了。”
仲杰:“现在就言谢,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我跟着仲杰走出了仓库,准备离开陆府。却不知为何,我不知不觉走到了杏丰亭前。
杏丰亭……我望着眼前的亭子,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
这里,仍然还是府内最美的地方。我感慨着,准备离去,却见亭檐之下吊着一物。我不由得走上前去,打算看个究竟。
我的眼前,是一把破旧的折扇,那折扇随着微风不断地摇摆着,正是陆绎当初赠予我的那把,或者说,是陆骚赠与妙绿的那把。
我转过身,准备离去。但不知为何,心中总有一股不舍之情。我叹了一口气,不禁嘲笑自己的软弱。
“看样子,有些东西,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放下的。”仲杰来到我的身边,轻轻地说道。
我抬手将折扇摘下,放入了怀中:“走吧,”言罢,我与仲杰离开了陆府。
我们来到了城门附近,只见一名乞丐正蜷在城墙边熟睡,我看向那名乞丐的脸,正是二公子。而二公子的身前,放着一个厚厚的包裹。
“这也是你的杰作吗?”我问道。
“反正咱们也没有什么可花钱的时间和地方,那包裹里的五十两黄金,足够他下半辈子的生活了。”仲杰说着,向我微微一笑,“我们还是赶紧出城吧,不然赶不上节目了。”
我随着仲杰来翻过城墙来至京郊外的一座土坡之上。
仲杰看着我:“此地名为望京墩,可以说是城外欣赏城中美景最好的地方了。”
“你带我来这里有事干什么?”我问道。
仲杰没有说话,而是抬手指向了他的身后。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座简陋的小坟包显现在我的眼前。
仲杰看着我:“你母亲的尸骨实在是相隔的时间太长了,以至于我在护城河中只能找到一些骨骸,但毕竟入土为安,我就自作主张帮你葬在这里了,不过我这个人手艺不行,也就只能弄成这样了。”
我望着娘亲的墓,眼泪竟不听话的流了出来。自从我于石堡之中逃出,已有四年未曾流过眼泪,此时此刻,我竟控制不住自己。
仲杰:“今日乃是除夕之夜,就借这个由头,你去拜祭一下吧。”
我眼中含着泪,默默地点了点头。我走近娘亲的坟前,跪倒在地,对着娘亲的坟磕了几个头。那一刻,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是想大哭一场。
突然,一声巨响由京城内传来。我忙回过头去,只见仲杰手中正把玩着一枚黑色的小球,仲杰将小球向空中一抛,小球瞬间于空中燃烧了起来。
仲杰:“这玩意乃是咱们索命门三宝器中的第二件宝物,名曰引火球,如果说荧光石是最实用的宝物的话,那这玩意绝对是我最爱用的。根据球内药量的多少,可以随意控制他点燃的时间。当然,这玩意唯一的缺点就是需要合适的温度才能发挥作用,好在许公子身子还未吓凉。”
我向京城的方向望着,只见城内一处宅府正燃着熊熊大火,正是陆府的方向。大火引燃了仓库内的烟花,只听得无数声巨大的爆破之声,接着,天空之中盛开着灿烂的花火。
仲杰回过头看着我,微微一笑:“莜熙,恭贺新年。”
“恭贺新年。”我望着仲杰,眼泪顺着眼角不断地掉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