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仇尚易解,久恨断难忘。
我与仲杰、殷枫于马迹山住下已有半月之久,期间汪直不断为我们送来钱财与生活必须之品,并专门派宋子河与五名婢女住于我们隔壁的一间小屋之中,平日里负责伺候我们的饮食起居。
然而这段时间,汪直却再未召见过我们,也没有任何的委托交于我们为他处理,这不由得使我感到一丝不安。我曾与殷枫交流过此事,她亦内心感到不解,不知那汪直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
相比于我与殷枫的焦躁,仲杰倒是乐在其中,平日里总会到山下闲逛一圈,有时还会购得一些平日里不易见到的稀有之物。
陆绎一行人自打那日与我们在屋顶一番交流之后,便乘船离开了金塘岛。但我内心深知,我与他定然还会于此处相见,只是不知那时我与他究竟是敌是友。
这一日,我如往常一般于院中练武。
那招“千刀万剐”如今我已能够纯属的使完一套,之前那种爽快的杀戮之感如今已经荡然无存。我以为这是我已经掌握了此招的精髓,然而当我与仲杰提起此事时,仲杰却一脸的严肃,告诫我现已将这招练至最危险的时刻,无论何时,均不可对人使出此招。
对于仲杰的警告,我内心当然是一万个不服气的。招式与武器一般,均是制敌之工具,既是工具,又岂有吞噬使用者的道理。
我正于院中想着,这时只见宋子河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见到我连忙对我鞠上一躬。
宋子河:“莜熙女侠,打扰了。不知其他二位正在何处?”
“哦,他们都还在屋内。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宋子河:“劳请三位移驾天守阁,我家主人与三位有要事相商。”
这个汪直,总算是愿意见我们。我连忙回到屋内,将这件事情告知仲杰与殷枫。我们三人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随着宋子河来至天守阁之内。
天守阁内,汪直于大厅之内等候着我们,他的身边,站着一名不怒自威的年轻男子。
汪直见到我们,忙站起身来:“给位英雄,辛苦了。”
仲杰一抱拳:“辛苦谈不上。不知徽王此番召见我们,想来定是有大事发生吧?”
汪直:“确实是有事想要劳请三位帮我。各位也知道,无论是朝廷还是江南一带的百姓,都对我汪某人有些误会。在他们的眼中,我不过是海中一寇罢了,只是在实力上要略强一些。”
“徽王过谦了,能让那倭国三十六岛之夷全部言听计从之人,怎么能说只是略强呢。”仲杰说道。
汪直笑了:“那也不过是别人抬举罢了。世人皆错看了我汪某人。实事上,我也不过是个老老实实的生意人罢了。只是大明国的律法不许我做生意,无奈之下,我也只好暗中与那些日本国人做些买卖。可现在,大明国连偷着都不让我干,还要派兵来剿我。我为了自保,不得已才组织起这些兵马。事实上,我也一直有我的苦衷。”
仲杰点了点头:“人生在世,人人不过是想过些好日子罢了,如无人相逼,谁又愿意盯着那反贼的帽子呢。”
“仲杰所言甚是。不过近来双方经过一些如仲杰老弟一般有见识之人的努力,总算取得了一些好的进展。”说着,汪直指了指他身旁的男子,“这也是我这次相邀给位来此的目的。这位是老夫的犬子,名汪滶。再众多好友的相助之下,朝廷总算是愿意与我们进行交涉。如皇上仁慈恩宥,赦我汪某人之罪,得效犬马微劳驰驱,浙江定海外长涂等港,仍如广中事例,通关纳税,又使不失贡期。”
“这么说,你想我们给这位汪公子做保镖,护送他去和朝廷的人见面?”我问道。
汪直摇了摇头:“非也,我也知道各位与朝廷之间有些过节,如让你们前去见那些朝廷之人,只怕有些不便。”
殷枫忍不住问道:“那你想让我们做什么?”
汪滶接过话茬:“此番在下将前往杭州府会见一名故人。然而此人在江湖之中树敌太多,在下武功不济,却又不想违背家父之训,行事过于招摇,便想劳烦各位随在下走一遭。”
仲杰点了点头:“我等在徽王这里白吃白喝了这么多日子,现在也该是我们报答徽王之时了。既然徽王有难处,我等定会效犬马之劳。”
汪直大喜:“如此,有劳各位英雄了。在下于宴厅设下了酒宴,只盼各位不嫌我这里的饭菜不合口味。”
仲杰:“饭就限免了吧,近日内陆无论黑白两道均不太平,我们还是先行回去准备准备,争取早去早回,以免路上生变。”
汪直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各位英雄,辛苦了。”
我随着仲杰转身准备离开。
“且慢。”汪直突然喊道,“各位准备好后,先不要着急走,虽然各位对于应对江湖中人有着丰富经验,但是如今我们的敌人可不止是江湖中人,朝廷那边也不可不防。我另找了这方面的能人,各位可于申时赶往码头,与那些人汇合。”
仲杰并未回头,只是点了点头,便带着我们离开了天守阁。
申时,我们一行三人如约来至码头,只见汪滶早已在一艘巨型楼船之前等着我们。而他的身旁,不出意料的站着陆绎、绍庭与碧云。
陆绎见到我们,深施一礼:“各位,咱们又见面了。”
仲杰还礼:“陆公子,此番你我结伴而行,只盼路上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请吧。”言罢,陆绎摆手邀请我们上船。
那楼船之大宛如一座举行的堡垒,住房、餐厅、厨房、宴厅一应俱全。我们在汪滶的带领下各自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当我整顿完毕之际,天色已经黑了起来。我走出房门,见四下无人,快步走向了仲杰的房间。
殷枫早已在仲杰的房中等待着我,见我进来,殷枫忍不住抱怨。
殷枫:“你到还真是心大,都这个时候了,还这么不着急不着慌的。”
仲杰劝道:“这样也好,起码证明莜熙的信心。”
我于二人身前坐了下来:“既然我们已经成功打入了那汪直的内部,取得了他的信任。那么,你也该说说这次的任务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吧?”
仲杰看着我:“什么怎么回事?”
我:“别再装蒜了,在我们离开之前,门主交代与我们的任务是寻得那俞慕龙的宝藏,随后我们便随你来至了那汪直之处。然而这些日子以来,我却丝毫没有发现那汪直俞慕龙只见究竟有何关系。”
殷枫也看向了仲杰:“莜熙说的没错,如果说我们来此还有试探的可能性,那么那陆绎等一伙锦衣卫人也来到此处,则说明汪直与俞慕龙之间铁定是有什么联系。这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连我们也不能告诉?”
仲杰看着我们,叹了一口气:“看到你们成长的如此迅速,我实在不知道该高兴还是害怕。”
说着,仲杰走向了船房的窗边,仔细的观察着周围。
仲杰:“关于那俞慕龙的事情,你们应该多少有所耳闻吧?”
我点了点头:“我只知道此人武艺高强,击败了当时连武林中的五宗都束手无策的东洋强敌坂本宏桥,却反被五宗的人陷害险些身死于江湖之上。还有就是那俞慕龙似乎得到了坂本宏桥留下的巨大财富,却如今不知藏在何处。”
“你所说的这些,不过是江湖中人口口相传的故事罢了,然而在这故事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数的秘密。”仲杰说着,将船房的窗户关上,坐回了我们身前,“你们想过没有,那坂本宏桥的宝藏,究竟是什么东西?”
“宝藏嘛,自然是一些奇珍异宝,名匠兵刃,金银首饰之类的呗。”殷枫回答道。
仲杰摇了摇头:“如果只是这些俗物,当初怎么会打动得了武林中赫赫有名的五宗,更不会打动门主宁愿牺牲申苑也要查明那俞慕龙究竟是生是死,甚至连朝廷都派出锦衣卫人来参与其中。何况那坂本宏桥来至中原不过短短几年时间,又如何能将那么多的财物藏至武林中人花费十余年的时间都不发找到的地方。”
我恍然大悟:“你的意思是,那坂本宏桥的宝藏,并非是财物,而是某个惊天的大秘密?”
仲杰:“你说的不错。十年之前,那坂本宏桥还未来我们中土之时,曾于日本国各处挑战,打遍天下无敌手。按照他们日本的规矩,但凡战胜自己之人,需交出自己门派的牌匾,然而这对于战败者而言,可谓是奇耻大辱,为了保住自己的颜面,通常都会与对方暗中签下协议,自己所属门派,将永世听从对方的差遣。”
“我明白了,所以坂本宏桥的宝藏,想来应当是某种名册,一旦谁拥有了这个名册,不仅是中原各大门派,就连那日本国的各大门派,也均要听命于拥有这名册之人。”我说道。
殷枫惊讶地说道:“难怪所有人都对这坂本宏桥所留之物垂涎三尺。谁拥有了这个名册,谁就相当于拥有了中原乃至日本的整个武林。可是这有何那汪直有什么关系呢?”
仲杰:“不知道你们还记得不,那俞慕龙虽然武艺高强,却非武林人士,在整个武林之中,唯一的好友,便是那少林的和尚圆空。”
我:“这我也听说过,那日俞慕龙遭人暗算,这圆空就在俞慕龙的身边,想来应是早已名归江湖之中了。”
“不错,而那圆空在未出家之前,曾在日本学习过佛法,而当时与他一同学习的同伴之中,有一人,名叫王直,而这个人,就是现在的五峰船主,徽王汪直。”仲杰说道。
我:“而在俞慕龙出事后不久,汪直便收服了日本岛三十六国的国主。这么说来,那名册定是在汪直手中?”
“不,这十年里,有无数的人曾潜入这金塘岛中,为的就是寻得那名册。但却均无所获,所以这名册定是还在俞慕龙手中。”仲杰的脸色逐渐严肃了起来,“然而那俞慕龙武功实在太过高强,有神龙见首不见尾。因此要想寻得他的所在,必须要接近这汪直。”
殷枫:“如此说来,这次这汪滶要去见的人,正是俞慕龙?”
仲杰:“如果我所料不错,定然如此。而然此次行动,各位绝对不可以大意,我们的对手,可不止是那俞慕龙和汪直,还有身边之人……”
当我离开仲杰的房间之时,以至深夜。经过与仲杰的交谈,我的脑中一片混乱,于是我并未回到房间,而是走上了甲板打算吹吹海风。
当我走之甲板之时,却见陆绎正独自一人立于甲板之上,望着天空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我见状,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得一个声音在呼喊我。
“既然来了,不想与我叙叙旧吗?”
我转过身,无奈的走到了陆绎的身旁,望向大海。
“这些年,你变了很多。”陆绎说道。
我冷笑一声:“陆公子倒是丝毫没有变化,依旧让我感到恶心。”
陆绎苦笑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过,你也用不着点了我的房子吧?”
“我点的是我们吴府的房子,与你陆家又有何干。”我冰冷的回答道。
陆绎摇了摇头:“依旧这么伶牙俐齿。既然你这么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呢,要知道,其实你有过很多次机会可以杀了我为自己报仇的,比如,现在。”
陆绎说着,转身对向于我,轻轻将手臂抬起,示意自己身上并无兵刃。
我并没有转过身看着他,而是依旧望着茫茫的海水。
我:“你也知道,以现在的情况,我是不可能杀了你的。”
陆绎望着我,叹了一口气:“妙绿,对于你的遭遇,我很遗憾。如果我知道那陈烈放将你虏去,我定然会叫他将你放掉……”
“你是不是觉得,我早就已经死了?”我打断道。
陆绎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我:“很可惜,我的命,要比你想象中的更加顽强。陆公子,你我毕竟阵营不同,在这里只怕会让人误会,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行告退了。”
说着,我转身准备离开,却被陆绎拦下。
“是我打扰了莜熙姑娘的雅致,要走,也该是在下走才是。”言罢,陆绎迈步向船舱走去。
陆绎走了几步,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
陆绎:“说实话,那日与那木屋之中,我多么希望你能够答应我离开吴府,随我离去。只可惜……”
陆绎摇了摇头,迈步离开。
我转过头,望着漆黑的大海,不自觉的从怀中掏出那把破损的折扇。
月光下,折扇上残缺的画被照映得十分清晰。我望着折扇上的画,不由想到了那日木屋之中……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女,莫我肯顾。逝将去女,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我口中唱着小曲,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