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膝为腾跃，俯首向遨游。

松树堡外的大道，突然泛起了滚滚黄尘。尘烟之中，数百辆囚车在近千名士兵的护送下，缓缓地驶向松树堡方向。

行进的队伍之中，我与统领这只押解队伍的军官各自骑在马，并肩而行，无论是我还是他，脸均写满着忧愁。

队伍行进至距离松树堡不到五里的地方时停了下来，并找到了一处空场将这些囚车安置在一起，由重兵看守着。

军官看着我，冷冷地：“我们只能走到这里了，如若再往前，如此体量的队伍，定会遭到前方守关将士的怀疑。万一事情败露，你我都将没有什么好下场。”

我点了点头：“将军能够助我这么多，我已然是感激涕零，又怎敢再有其他的要求。”

军官叹了口气：“不必客气，不过是相互帮助罢了。正如你所说，这些囚徒即便我不把他们交给你，亦会在过了黄榆关后将这些黄毛怪物给解决掉。这也算是我们这里不成文的规矩了。毕竟朝廷分发我们的那些钱粮，根本也不足以支撑我们能够顺利走到嘉峪关。”

说着，军官对着手下的士兵做出了一系列的手势，那些士兵立即纷纷离开了那些囚车，排列成整齐的队伍，随时等待着军官下一步的命令。

军官看了我一眼：“言归正传，我这边已经完成了我的事情，那么你的承诺，是不是也应该兑现了？”

我微微一笑：“将军大可放心，我之前便说过，我是来与将军做生意的，现在将军既然诚意如此十足。我又怎么敢欺骗将军。”

我一面说着，一面从怀中取出一叠厚厚的纸张，将它们交给了军官。

军官接过纸张，从中随意取出了一张看了眼，瞬间眼前一亮。

军官激动地说道：“这是……”

“将军乃是性情中人，且颇具领袖之风，我想也不会总是甘心于做个小小的押解官吧？这些资料，记载着岱山一带的倭寇所有的兵力分布，据点位置，以及各个将领的资料。将军将这些送给俞大猷俞将军，定会是大功一件。”我笑着说道。

君看看着我，惊讶地问道：“你为何会拥有这些东西？”

我笑了笑：“这些东西是如何获得的，我自然不方便与将军说，将军只需知道，像这样的东西，只要我想，就没有得不到的。”

军官赶忙将那些资料迅速地收了起来，对着我一抱拳：“女侠果然是信义之人，既然如此，你我之间便算是两清了。这些西洋人，姑娘无论如何处置，均与我再无任何关系，在下这就领兵前往杭州府，还望姑娘珍重。”

言罢，军官转过身，招呼着自己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着松树堡相反的方向前进，慢慢消失在黄沙之中。

我转过头，望着身后停得满满当当的囚车，瞬间失去了脸的笑容。

我缓步走至囚车前，将囚车所遮盖的黑布一一扯去，只见一个个金发碧眼，皮肤雪白的西洋人在囚车中纷纷用着惊恐、绝望、无助的眼光看着我。望着这一张张凄惨的面孔，我再次感到了不忍。

“这成为了门主果然本事涨了不少啊，这才几天的功夫，竟然真的让你找到了这么多可怜虫。”

我惊讶的回过头，却见孔念迟不知何时已然来至了我的身后。

孔念迟笑道：“抱歉，又吓到你了。不过倒是很少见你会如此的没有防备。看样子你还是没有下好决心啊。”

我看着孔念迟，摇了摇头：“让前辈见笑了。人我已经带过来了，总共一千零二十四人。”

孔念迟点了点头：“那好，你可以动手了。”

我站在原地，犹豫着：“前辈，除去用九百九十九个活人的鲜血，真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可以代替的东西吗？”

孔念迟冷笑一声：“有没有别的东西能够代替我是不知道。要知道，任何能够流传至今的药物，均是一代又一代的药师通过不断地制药、试药来进行改良到如今的药效。然而这百胜丸本就很难制作，又怎么会有人舍得去尝试改良它？自然是古书如何记载，我就怎么去做就是了。”

“但是……”

孔念迟不耐烦地打断了我要说的话：“都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是这么别扭，你若真的不愿意伤害这些人的性命，又为什么要把他们带过来？既然带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你若在这么优柔寡断，莫说耽误我制药的时间，就是我看这囚车里的人，有很多人只怕也是撑不了多长时间了。”

我望着囚车里那些还不知即将要失去性命的西洋人，不由得感到一阵难受。说起来也是奇怪，我作为一名杀手，本干得就是杀人的勾当。在我的手，不知夺取过有多少人的性命，多少的家庭因为我而支离破碎。

然而此时此刻，面对着这么些陌生的人，我却反而不敢下手。这究竟是因为什么，我自己却也是十分想不明白。

孔念迟看着我，叹了口气：“莜熙啊，既然你如此下不了决心，那么不如我来帮你找个理由好了。你自己想想，你为何会费劲心思来到这里找我，又何为会在如此不情愿的情况下将这些人带到我的面前？”

我喃喃地：“因为百胜丸。”

孔念迟点了点头：“不错，为了百胜丸。而你为什么要这百胜丸？是因为你知道，如果不这样，你苦心经营的重生门和村子，将会被那些锦衣卫全部毁于一旦。而那时候牺牲的，将远不止这九百九十九人。”

“是啊，一旦我败给陆绎，将会有万人因为我而失去了性命。”我说道。

孔念迟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得好，既然如此，你还有什么好犹豫的？现在可不是你在这里充当好人的时候，要知道，这小小的牺牲，将换来更多人生的希望，所以你还是快快下手的好。”

我长叹一声，随即于怀中抽出了匕首，来至了囚车之前。

囚车中的那些西洋人见到我拿着匕首向着他们走来，瞬间开始慌乱了起来，有的人在大声喊叫，有的人在哭泣，有的人则拼命的想要挣脱囚车。虽然我听不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是却能够肯定他们是在向我求饶。

“且慢”孔念迟突然说道。

我停下了脚步，回过头问道：“前辈还有何指教？”

孔念迟指了指自己身后，只见尘土之中，一阵阵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我向着风沙定睛望去，却见数十辆马车正浩浩荡荡的向着我这边的方向驶来。

那些马车来至了孔念迟的身前，车夫将车停好，纷纷下车，其中为首之人与孔念迟不知在交流着什么，随即带着众车夫离开。

孔念迟见那些车夫远去，对我说道：“这些车所放的，均是承载那些人的鲜血所用的容器，放心，那些人大约两个时辰之后才会回来，足够你把这些容器装满并将这些人的尸首处理干净了。”

说着，孔念迟从怀中掏出一只瓷瓶递给了我。

“这化尸粉也算得是药中的珍品了，只需一点，便能够将尸骨瞬间化为浓水，要是你觉得时间不够用，也可以用些这个。”孔念迟说道。

我点了点头，转身继续看向囚车中的那些西洋人，心中只觉得万分无奈。孔前辈已经为我准备好了全部的后续工作，而我需要做的，只是将眼前这些人杀死，并取出他们体内的血液。

仔细想想，从我加入索命门开始，我所做的所有的任务，难道不正是我面所说的这些工作吗？既然如此，我又有什么下不了手的呢？

想到这里，我再次抬起手中的匕首，迈步向着囚车走去。

囚车内的喧哗声越发的打了起来，不过在我看来，这些声音已然成为不了能够影响我心智的阻碍了。我将匕首对准了囚车内其中一个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打算不让他有太多的痛苦。

然而就在我准备下手之际，我却突然停下了手。在我的面前的那个人，正用着一种我无法形容的目光看着我，那目光之中，透着怨恨、遗憾、哀伤、惊恐以及一丝丝的希望。

我盯着那目光，只觉得一阵恍惚，眼前的人一下子变得模糊了起来，渐渐地，那模糊的人影竟变成了我自己，那个当初在石堡内被人凌辱的妙绿。

我赶忙静下心来，眼前瞬间恢复了原状。我举着手中的匕首，不由得长叹一声，随即将匕首扔在了地。

“对不起了孔前辈，这百胜丸，我还是决定不要了。”我带有一丝遗憾的说道。

孔念迟看着我：“这就是你最终的决定了？”

我点了点头。

孔念迟继续问道：“莜熙，我希望你是真的已经想清楚了。要知道，因为你的妇人之仁，很有可能会导致有更多的生命死于锦衣卫的刀下，你真的想好了吗？”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孔前辈，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刚刚就在我准备动手的一瞬间，我看着眼前这些人，突然想到了我自己，想到了我过去的种种遭遇。于是我就在想，当初我究竟为什么会选择成为一名刺客？

因为我不希望像我那样的悲剧每时每刻的还在继续发生着。虽然我不敢说我所杀的人中没有无辜之人，但我可以说，凡是我决定杀死之人，均是我内心觉得他该杀之人。

而这些人，与我并无任何冤仇，甚至我都不认识他们，如果我真的就这么样把他们杀掉，那么我与那些我准备对抗之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所以，我还是决定放弃百胜丸，这就是我最终的答案。”

孔念迟看着我，突然放声大笑：“俞慕龙，你这个老不死的还真是收了个好徒弟啊。你若真的选择了去杀死这些人，我倒反而不好收场了。”

我不由得愣住了：“前辈，你这是什么意思？”

孔念迟笑道：“因为这个世，跟就不存在什么百胜丸。倘若真有这种东西，那这天底下还不得乱了套了。百胜丸，不过就是一个古老的传说罢了，根本就没有这么个东西。”

听了孔念迟的话，我彻底的傻掉了：“那前辈为何会对我讲百胜丸的做法？”

孔念迟叹道：“还不是俞慕龙那老东西在你来之前派人书信与我，让我给你一份考验，希望你能够不忘自己的初心。而现在，你依然通过了考验了。”

“原来是俞前辈的良苦用心。”此时的我，即感动，又有一些遗憾。

孔念迟看着我，继续说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沮丧，虽然这世没有百胜丸，但我却能够送给你一份远胜百胜丸百倍的东西。”

我不由得眼前一辆：“前辈所言当真？”

孔念迟点了点头：“虽说是俞慕龙那老东西让我给你的考验，但你有没有想过，在大明国有那么多的死囚，我却为何专门让你去营救这些西洋人？”

我思考了一番，随即摇了摇头。

孔念迟接着说道：“因为这些人，将会是成为我的大用。不过在这之前，你我却还有一份工作要做。”

说着，孔念迟来至了那些马车旁边，举起拐杖将扯的其中一个瓷罐打碎，碎片之中，竟是一些衣物。

孔念迟指了指那些西洋人：“接下来你要做的，是把这些人全都放出来，让后让他们换这些衣服，随我一起回到松树堡。”

“回到松树堡？”我惊讶地说道。

孔念迟点头道：“不错，那松树堡本就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地，一下子多出那么多西洋人，却也不会让人怀疑。并且堡内由于战乱而空出了不少地方，足够安置这些人。”

我忍不住问道：“可是，前辈为何要收留这些西洋人？”

孔念迟神秘一笑：“如果论武学的造诣，你要比我高明出不知多少倍来，但是学无止境，任你武功再高，总是会遇到比你更强之人。而正是因为我不会武功，因此我才会去钻研一些不需要武功也能够与你们平起平坐的办法，而这个办法，将会是老夫赠予你的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