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本是一月之内月亮最圆,最亮的日子。然而夜空中的乌云却使得这股亮光无处发散,只能透过厚厚的云层微微透出一缕微光。
如同那月光一般,今日的陆府与往日相比,则增添了一份阴郁,这与陆府之内各处鲜红的装潢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整个陆府下,没有任何人于府中行走,府中的各个房间之内,也只有寥寥几间亮着微弱的烛火,仿佛一座空宅一般。而陆炳的房间之内,更是散发着一股阴森之气。
房间之内一片漆黑,只有床榻一旁的矮桌之点燃着一只细小的蜡烛。陆炳坐在床边,呆呆地出着神,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不一会,陆炳房间的大门被轻轻推开,一只人影迈步走了进来,来至了陆炳的身前。透过烛光能够看到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绎。
陆炳似乎没有看到陆绎一般,依旧目视着远处出着神。
陆绎向陆炳恭敬地行礼道:“父亲,孩儿回来了。”
陆炳并未回答,甚至连看都未看过陆绎一眼。
陆绎看着陆炳,笑道:“父亲是在生孩儿的气吗?”
陆炳仍旧没有去看陆绎,嘴却发出了声音:“你能回来,说明经儿、绅儿此刻应该已经不在了。”
陆绎叹了口气:“父亲是在怪我了?当初我与父亲有所约定,若大哥、二哥不来主动招惹我,我定不会与他们二人为敌。但您也看到了,无论是大哥还是二哥,在他们心中,都希望我能赶紧去死。我若不反击,只怕将再也无法为父亲尽孝了。”
陆炳轻轻摇了摇头:“你若不想,以他们的能力,却又如何能够害得了你?经儿、绅儿再怎么样,却也是你的兄长,你却又如何能够下得了如此狠心?”
陆绎冷笑一声:“父亲此话说得好没道理,倘若大哥、二哥从未有过害我之心,我却又如何有机会去扳倒他们?在我懂事之时起,父亲便认定了日后我会因为父亲的位子而害死大哥、害死二哥,甚至会害死父亲你。只是因为我比大哥、比二哥要聪明太多。”
陆炳听着陆绎的话,不由得闭了眼睛,并低下了头。
陆绎继续说道:“无论父亲还是兄长,在你们的意识里,我莫名的便被认定为那个日后定会谋权篡位的恶徒。正是因为你们的这种意识,却又让我忍受了多少本不应该有我所承受的痛苦?”
陆炳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了陆绎:“那么,你这次来,是打算连我也一起干掉的吗?”
陆绎笑着摇了摇头:“父亲言重了,孩儿就是胆子再大,也不敢对父亲您下手啊。再者说,父亲现在活着要比死了对陆家的用处要多得多,此时父亲要是真的死去,那孩儿反而会有不少的麻烦。”
陆炳再次低下了头,不再言语。
“父亲也好,兄长也罢,这些年来防我,害我,我并不恼你们,也不怨你们。事到如今,我也可以与父亲实话实说。即便是兄长们并无害我之意,日后若有良机,我亦会加害于他们。但这并非是为了那无聊的权利,更不是为了所谓的复仇,而全部都是为了陆家。”陆绎说道。
陆炳抬头看着陆绎:“你的意思是,你害死你的兄长,都是为了陆家?”
陆绎点了点头,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副卷轴,递给了陆炳:“不错,一切都是为了陆家。父亲可以看看这个。”
陆炳打开卷轴,在烛光下仔细看着面的内容,大惊:“这是……”
陆绎笑道:“正如父亲所见,这些年来我忍辱负重,可不是因为我怕了大哥和二哥,而是在我看来,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要知道,锦衣卫作为朝廷最大的皇权直属机构,其最大的略势,便是其生存太过于依赖朝廷的豢养,一旦朝廷财政吃紧,将大大影响我们的生存空间。”
“所以你就暗中勾结北直隶一带所有的贼匪,通过收取他们压榨当地百姓的钱财来使他们不会受到朝廷的剿灭。”陆炳愤怒地说道。
陆绎冷冷地说道:“外人幼稚也就罢了,难道如父亲这般地位之人思想也如此的可笑吗?这人世之间,本就是弱肉强食,又哪里存在所谓的正义?不过是笑话罢了。人生在世,出人头地者,又有多少正义之士?不过是比常人更加懂得利弊权衡罢了。”
陆炳叹了口气:“那么,老夫我倒是想不明白了,你既然已经暗中培养了这般超越老夫的势力,却又为何还想要老夫我的东西?”
“我刚刚也说了,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为了争什么,夺什么,而是为了陆家。以大哥、二哥的才能,一旦陆家日后交在他们二人手中,那只会在朝堂残的竞争中将陆家败的连渣都不剩。而父亲也知道,虽然我可能是父亲眼中最合适的人选,可一旦我接手陆家,大哥、二哥的命将不复存在。”陆绎淡淡地说道。
陆炳摇了摇头:“而事实是老夫无论使出何等手段来制衡你,最后却还是着了你的道。”
陆绎笑道:“所谓青出于蓝,父亲此番败给我,应该感到高兴才是。不过我此番前来,却也并不是来向父亲炫耀什么的,也不是来取父亲的性命。我此番前来,是有一件事情,希望能够得到父亲的证实。”
陆炳看着陆绎:“什么事情,你说吧。”
“那一日行刺我的人,究竟是不是父亲派来的?”陆绎问道。
陆炳沉默了,半晌之后,轻轻摇了摇头。
陆绎看着陆炳,微微一笑:“既然如此,我便彻底明白了。大哥与二哥的丧报我想明日便会送来,父亲还是早日歇息为好。”
言罢,陆绎转过身,大摇大摆的离开了陆炳的房间,只留下陆炳独自坐在床前,不时的喘着粗气。
第二人,陆经与陆绅的丧报很快便传至了陆府之内,本已四处贴满红花喜字的陆府瞬间改为了一片白色。厅堂之,陆经与陆绅的灵位摆在当中,不时有宾客前来吊唁。
庭院之内,二小姐独自坐在亭中,静静地望着眼前的花海。
突然间,一道黑影从天而降,径直坐在了二小姐的身边。
二小姐大吃一惊,正要叫喊,但当她看到来人的面容之后,却又顿时恢复了平静。
“三弟,是你?你……你还活着?”二小姐略有些激动地说道。
陆绎微微一笑:“二姐,绎儿回来了。”
二小姐眼中不由得沁出了泪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陆绎坐在了二小姐的身边,淡淡地说道:“许久未回,这里的花还是这般的好看,但是二姐却憔悴了许多。”
二小姐摇了摇头:“让三弟见笑了,二姐最近……很好。只是近日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实在令人伤感,先是三弟你遇刺,今日大哥和二弟又纷纷被人暗害。陆家接连遭遇着许多事情,着实令人胆战心惊。”
陆绎转过头,看着二小姐:“说起来,因为大哥和二哥的事情,似乎耽误了二姐的大喜之事。”
二小姐一愣,嗔怪道:“三弟这是说得什么话,眼下陆家如此艰难,我又怎么会去想我的事情,何况,我心中之人是谁,三弟你是最知道的,我会嫁去他们严家,完全是父亲和二弟的主意,我却从未变过心。”
陆绎点了点头:“我自然是相信二姐对我的感情,就像是我会相信我对二姐的感情一样。”
二小姐看着陆绎:“三弟,你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绎对着二小姐笑了笑,随即转过头望向了身前的花海:“无论是父亲也好,兄长也罢,包括我自己在内,虽然我们之间相互看不起对方,但是在内心深处却都存在着一条信念,便是陆家作为一个整体,即便是矛盾再深,若不分裂,便是强盛。”
二小姐点了点头:“三弟所言甚善。”
“但这却也让我不由得对最近陆家所发生的种种产生了疑问。无论是父亲还是兄长,干掉我对于他们来说能够有多大的好处,这好处相比于给他们带来的麻烦来说,究竟是多还是少呢?”陆绎继续说道。
二小姐也将头转向了花海:“且不说父亲,大哥与二弟可没有你这般的深思熟虑。”
陆绎摇了摇头:“一开始我也以为是大哥或者二哥思虑不周,一时冲动才犯下的如此重错,但随着我对整个事情调查的深入,我却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二小姐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起来:“三弟究竟想要说什么?”
陆绎微笑道:“二姐先不要紧张,其实现在想来,想要得知一件事情是谁做的,只需去分析每个人会做这件事的原因便能找出答案来。首先是大哥,作为陆家的长子,除去自己潜在的对手看似是最正常也是嫌疑最大的理由,但是从事后看来,大哥却反而是嫌疑最小之人。”
“这是为何?”二小姐问道。
陆绎淡淡地答道:“在我遇袭之后,大哥做的第一件事情并不是对外撇清自己与这件事情的关系,而是着急将我的部下全部收在他的麾下。这充分说明了大哥并不是这件事情的筹划之人。”
二小姐点了点头:“你的意思是这件事情是二弟干的,并打算嫁祸给大哥?”
陆绎笑着摇摇头:“这种可能我也想过,但很可惜,也不是这样。二哥的确是有这种想法,也在暗中实施着,但二哥这辈子会被大哥一直压着,除去大哥的强势之外,二哥自身的素质也的确是太差了。就凭他找来那些行刺大哥之人以及布置得战术来看,袭击我的那些人,绝不可能是他找来的。”
二小姐转过头看向陆绎:“三弟,你难道是在怀疑父亲?”
陆绎再次摇了摇头:“的确,无论是动机还是能力,父亲在我心中的嫌疑一直是最大的,直到昨日,我还在怀疑我的判断是否是正确的。父亲若要杀我,为的自然是陆家的团结,而父亲不愿杀我,为的也是陆家的安定,从这个角度去想的话,那么最想要我陆家从内部垮掉之人又会是谁呢?”
“三弟是想说,严家?”二小姐脱口而出。
陆绎点了点头:“不错,作为朝中政敌,最希望陆家出事之人,自然就是严家,也正是因为如此,父亲才会决定以二姐作为筹码,换来两家之间的和平。不过接下来我要说的故事,才是重中之重。”
说着,陆绎转过了头,看向了二小姐:“曾经有一位大家闺秀,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总是以敌对的心态看待外面的世界。然而世事难料,他的父亲为了家族的存亡,竟然将她嫁给了自己的仇家。可令那为大小姐想不到的是,当他见到了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夫家之后,竟然深深地爱了对方。”
陆绎嘴说着,二小姐的脸色愈发的难看,汗水不断地向下流着。
陆绎继续说着:“但那位大小姐知道,自己在家族之中早已有自己的爱人,并且这个人还是自己的弟弟,一旦这件事情让夫家知道,好不容易两家建立起的和平关系随时会破裂不说,自己也将会被挚爱之人所嫌弃,因此为了保证这件事情永不让外人知到,只能让那可怜的弟弟去死。”
听到这里,二小姐猛然站了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陆绎。
陆绎看着二小姐,叹了口气:“我自幼便不招陆家人喜欢,在陆家里,只有二姐愿意陪我,所以,无论二姐如何对我,我自然不会对二姐怎么样。”
说完,陆绎站起身了,看了二小姐一眼,随即身子一跃,离开了亭子,只留下吓得瘫坐在地的二小姐。
京郊,陆绎坐在一块巨石之,望着天的明月。
这时,绍庭突然出现在陆绎的身旁,向陆绎行礼。
陆绎点了点头:“关于二姐的婚事,委屈你了。”
绍庭摇了摇头:“属下能够迎娶二小姐,是属下辈子修来的福分。”
陆绎微微一笑:“待过门之后,她对陆家便没有用处了,怎么处置,随你便是。”
绍庭点了点头。
陆绎低下头,看着绍庭,笑了:“碍事的人都已经解决干净了,我在陆家也没什么意思了,明日我陪父亲去城中一个叫吴府的地方办事,如果不出意外,我也该换个地方住住了。”
陆绎说着,再次望向了月空:“毕竟有些事情,总是让人难以忘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