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华顺着夏华的眼睛，向她手里的催账单看一眼，说：“怎么这么快呢，刚交了肥怎么就又交呢。”

夏华倒是一脸平静，把像超市买菜打出来的结算单，细致看看，有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真黑了。”然后递给秋华，“没办法，还得垫。”她们站在距离护理站十几步远的电梯口旁。秋华显得有点急，说：“该垫就垫，我的还有事，他们等着呢。”说着匆匆进电梯。电梯门像没睡醒的眼皮，哗啦一下，半张半合，然后哗啦一下合上。

夏华有道病房门口，稍微犹豫一下，轻轻推开门。

同病房的一个老太太挨着门，正抿嘴笑，则像在吃什么。老太太坐在床边上，并不躺着。夏华笑着打招呼：“呦，倒能自己坐着吃饭了，真厉害。”脚步没停下，几步走到靠窗的母亲的窗边，微微俯下身，叫着：“妈，怎么样，今天好点吧？”然后才抬眼看坐在一张凳子上的春华。春华站起来，说：“今天早晨好点。已经吃了点饭。”他一身蓝色衣服，还是那种不新不新不旧，不皱不展。他像汇报工作，“早晨也洗脸了，查房了…”

“查房了？谁来查的？经治医生？”夏华关心这点。她正准备从杭州大医院找一专家来为母亲看看。她纠结的是，母亲的病本来是可以治好的。或者即便像一些人所说的不可逆返，但最起码可以减缓。我就不相信没有办法。母亲是可怜的。一辈子辛苦，到老了，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她所托的熟人，她的同事虽然说，嗨，老人们都一样，都没享过几天福。尽管她也默认这点，可是总想着让老妈能晚年幸福。

她走到母亲跟前，用手抚摸一下母亲头发，声音温柔得像对一个孩子：“妈，怎么样了？这两天。”

老母亲似乎随意地轻声道：“可以。”不再说话。只是直愣愣看着大女儿。夏华心里一阵酸楚，眼泪顿时溢满眼眶。声音里夹杂着只有自己听出的抽泣。她转动一下脖子，躲避着母亲的眼睛，闪烁其辞道：“嗯，春华，昨晚上还行？”话语模棱两可。春华是了解姐姐的意思，使劲点头：“可以，没有事。就是这样老躺着也不行呀，医生也没说啥。就是不让下地。”

“不让下地？嗷，当然，医生说的意思可能是觉得来医院，就得躺着，不躺着不好看病。嗯，我已经找了我们同事，她认识一个老专家，原来是省大医院大夫，现在是专门老年病专家，改天我们接来给妈妈看看。”

春华点头，说：“嗷太好了太好了。”尽管他觉察出了姐的忧伤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话语。他心里惦着另一个小小的纠结，就是这几天哗哗哗的像流水样的住院医疗费。没隔几天就送来催账单，而且那个护士长，长一双肥腿和肥脚的的哭丧的脸的护士长，每次经过护理站时，拉着脸只有一句话：“需要交钱了。”

春华心里别扭的是，自己身上没钱，需要向吾若梅要。来时吾若梅给的钱已经交了医院，现在眼看着又要交了，姐妹几个平均出，我手里也没有啊。心里的凄楚与母亲一天弱似一天的心酸混合在一起，让春华无话可说。他有话无话地问：“专家明天来？”

“嗯，看人家时间，明天或者后天都行。到时候我们接过来。这两天就就辛苦你一个人了。”

春华莫名其妙第点点头。本来就是我一个人呀。随即，夏华无意间的一句话，让刚进来的秋华接过去话题：“不是巴菲特要做第二次手术么？”

夏华乜斜着眼睛，故意显得不在乎：“那没事。”然后马上说，“啥事也不能耽误老妈的时，你说是不是？”她问躺着的母亲。母亲自然会说好：“好的呀。”但马上紧接着问一句：“巴菲特怎么了？”

“嗨，你倒是操心呢，啥心也想操一操。好好躺着吧。马上给你请来一个专家，没有问题啊，好好配合医生，就能好了。”

“对呀对呀，肯定是越来越好。放心吧。”秋华进来一下，又出去。总是在忙碌。她身后的门刚关上，但她接电话的声音依然能听见。夏华使劲皱眉头，憋着最往外走，一手拉开病房的双开门，对站在门外额秋华说：“离远点打电话，让妈妈都听见了。”

秋华似乎很在乎姐的意见，往走廊里走走，继续她的电话：“是呀是呀，我明天可以去，没有问题的，唉，唉，没有问题的呀。这算什么呀。放心？当然让放心了。我懂的呀，嗨，我就是学金融呀，这点常识还是有的呀。唉，好的呀，好的呀。”

夏华经过秋华身边，似乎是去卫生间，又像去护理站。很快转回来时，对着刚收手机的秋华说：“嗯，要我说呀，别和陌生人来往太多。”

秋华一愣，呆立两秒钟，为自己辩解：“什么陌生人，是我们同学介绍的呀，”她的反应有时候会慢半拍，但等反应过来，会很快笑到说辞，“你不知道。”

“我当让不知道。我才不去掺乎你们那些事呢。”

“我们什么事呢？都是正当合作呀。”秋华声音提高了半拍，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莫名地受到了侮辱，“不知道就别瞎猜。”

“我是为了你好。”夏华也不示弱。不过，声音显得很压抑。她总是担心外人窥探到家里事情。她四下看看，没发现过路人太注意自己，就使劲瞪一下秋华，急匆匆进了病房。

一进病房，夏华已经满脸笑容，与靠近门口的一个精廋额老太太打招呼：“侬这么精神，越来越精神了。”

老太太笑笑，不知道说了陆什么。却被随后进门的秋华接过去话：“啊呀，老阿姨，就是我榜样，我要是老了，争取也像这样。”回头对春华说：“老阿姨九十了。”

春华似乎刚听说：“是吗？九十了？真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