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经嘴上说要去给马家为奴为婢,车驾却径直往安平君府上行来。
“王叔,小侄已经知道自己的错误了。”
“少年人偶有出格之举,情有可原,叔父也是爱之深责之切,及时改正,仍不失王室高洁的品格。”
“经已切实领悟到了。”
安平君对大侄子的认错态度非常满意,光线映照在胖胖的圆脸上,油光下透出拨乱反正劝人从良后的欣慰之情。
“马家是王叔门下,小侄孟浪,多有得罪。送归婢女又会造成此女夫妻离散,因此经想了个两全其美的法子。”
安平君老神在在,“你想出钱买下此婢?何须如此麻烦,不过一奴婢罢了,马家也不缺这点钱,你不用多此一举了,直接按我说的把此婢送还,再赔个不是也就是了。”
“这也无法弥补小侄的歉疚之情,毕竟马家是王叔心腹之人,打狗还得看主人,小侄为了王叔的颜面,这就上马府负荆请罪,然后亲身为奴为仆,势必让全天下人都知道小侄对王叔的孺慕之情。”
说完韩经扭头就走。
安平君听上半段心里还美滋滋,听完后半段,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眼见韩经已经离开大厅,猛得把身子从胡床上拔了起来,“快,快拦下公子。”
心下怒极,全然不顾仪态,手指韩经,不知从何说起。
韩经这个公子虽说不受宠,出身也低微,但好歹是宗室子弟,姬氏王孙去给自家叔叔的门人为奴,传出去安平君逼害亲侄欺凌宗族的帽子就扣实了,少不了千夫所指。
这小畜生真真不当人子!
安平君脸上表情转换,就像开了皂染坊,心里再怎么恨,还是挤出了一副笑脸,“何至如此,你我乃是一家人,骨肉至亲,叔叔又怎么可能真的让你向一奴仆道谦,马家叔叔一定会严加申斥,绝不让贤侄受委屈。”
见韩经装作一脸不信的模样,虽然知道这个王侄子作妖,还是继续苦口婆心地劝导,“前番戏言耳,多是担心你仗势欺人,凌虐百姓,这才出言相试,实在是存了教导之意。今日得见,你确是蒙尘的良材美玉,细加雕琢,必是我韩国的千里良驹。”
韩经哪受得了长辈这番“温言教勉”,不由得掩袖作垂泪状,“小侄今日方知王叔一片苦心,可怜经虽为王胄,在偌大新郑几无立锥之地,府上也是家徒四壁,缸里只有半缸粟米,吃了上顿愁下顿,我还是将府中老仆一并送给马家吧,想来在马家他们也能吃上顿饱饭。”
“贤侄说的哪里话,上有大王垂爱,下有诸位叔叔们帮衬,哪里会真让你到这地步?”
韩经愈发的泣不成声,“侄儿是个不成器的,不像其他宗子们有产有业,我只能做韩国的一只米虫,实在是愧对武侯襄王在天之灵。我倒不如在王叔这一头碰死,还落得副薄棺裹身。”
说完一欠身就往门柱方向作势欲撞。
明知是假,可安平君也不能不拦啊,赶紧一把搂住,气喘吁吁地制住了韩经在怀里的扑腾,不住口地劝说不止。
“叔叔知道你心里苦,连买仆役的钱都是拿从小贴身的玉佩换来的,叔叔这就给你赎回来。”
“叔叔虽说不富裕,但也还算薄有家资,我愿出百金,五百金为贤侄添置产业。”
两个小胖子抱成一团,韩经从大胯往上就好似断了似的全靠安平君搂着,一边干嚎一边往柱子上轱蛹,安平君是真的要哭了。
听闻有五百金,这都是源自叔父的爱啊,韩经受创的心灵仿佛照进了一束阳光,上半身也有劲了,安平君一看事情可算了结了,长吁一口气,实在是累得够戗,手也只是虚环着。
“咚。”
轱蛹久了,身体形成了习惯性,心里想的是起来拜谢王叔仪义救济,身体没反应过来,嗑到了门柱上,嘶,真疼!
气氛有点不尴不尬,韩经索性装作神情恍惚,瘫在地上,一丝涎水顺着嘴角缓缓下流。
“叔父在马家那里还有家酒楼,回头就转给你,让贤侄早日立业。”
韩经感动莫明,清明过来的眼神满是孺慕之情,深深地望着好叔叔,“王叔这样帮侄儿,侄儿实在是无以为报啊。不是侄儿贪财,实在是府上入不敷出,我太难了!”
“我知道,我都知道。”
安平君是真的哭了。
车驾回府的途中,陶方的眼神一直飘忽不定,一会看看韩经的眼睛,然后又嗖得瞄向脑门,想来作为随从在耳房等待,听到的客厅动向对这个孩子幼小的心灵造成了莫大的冲击,几番欲言又止。
甫一回府,韩经高冷的回房,留给等待的众人一个圆润的背影,一帮人不敢去问,拉住小陶一通询问,心里藏了千万句话的小陶早就像被挠着痒处一般,憋了好久,立马竹筒倒豆子,嘴都没闲住。
然后老家宰等人又被等重新树立了一遍世界观,听完一遍还不够,打发侍女小蝶去公子跟前伺候,拉着小陶进屋单独细细盘问,说得口干舌燥的小陶过完了嘴瘾,对再重述一遍显得不太乐意,挨了几脚后老老实实地跟着老父亲走了。
许汉文与妻子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阴霾一扫而空,“娘子,我们终于有家了!”
“老子的队伍刚开张...”
小蝶迎着一阵古怪的腔调走进了卧房,只见自家主子躺在胡床上,右脚搭在左脚上,左脚支起,一下一下的打着拍子,不由得垂下眼帘,只作没看到。
公子越来越没个形状了。
“小蝶啊,你本名叫什么?”
“奴婢只有小名唤作玉兰,小蝶还是进府后公子给取的名。”
想来是韩经以前囊中羞涩,只点得起紫兰轩性价比最优的小蝶姑娘,在府上还把跟前的小侍女改名叫小蝶,品味之低就先不说了,倒也是开创了意Y流先河。
“以后你还是叫回玉兰吧,回头别忘了知会家宰一声。”
外头传来小陶的声音,隐隐间透着兴奋,“公子,安平君府上来人把金饼跟地契送来了,还送了两使唤丫头。”
韩经翻身而起,不理会纳闷名字被改来改去的小蝶,就要去前厅,急急如吐哺之周公,又如倒履之蔡邕。
这回安平君府仆役可不敢吆喝几句就打道回府了,一直恭敬地等待公子的接见。等到韩经进厅,头更是低下了几分,“公子安康,君上遣下仆前来送上金五百以及安平酒楼的房契地在契,已交与陶家宰点验,另有粗使丫头两名,以照顾公子起居。”
“王叔待本公子的恩情真是天高地厚,资助的产业竟然连夜送来,爱护之心天地可鉴,请务必转达本公子对王叔的钦敬之意。”
“那小人回府复命去了。”
说完就躬身倒退出厅,转身急急走了。
“本公子是豺狼么,这般如避蛇蝎,又是谁在败坏本公子的名声!”
老家宰也不回应韩经的自怨自艾,打发下人领着新来的女婢下去安置,转身兴奋地道:“公子,府上这辈子也没这么阔过,我将替公子将酒楼好好打理打理,以后府上就能做到日用不缺了。”
看来老陶是要亲自操刀,监管酒楼啊,不过韩经却另有打算。
“家宰,你安心顾好府里,酒楼上事就不要操劳了,小陶也该历练历练了,装修培训完我就让他把酒楼生意管起来,你一把岁数了,就在家替我数钱吧。”
老陶听说陶方会成为酒楼管事,也就不再坚持,人都被捧得晕陶陶的,猛然反应过来,“公子刚才说装修培训?何为装修培训?”
“就是根据经营风格重建,再对员工进行指导,形成特色,以后那里可不仅仅是普通酒楼了,那里将会成为新郑乃至七国最有名的销金窟。”
“酒楼不就是富贵之人喝酒听曲消遣的地方吗?”
春秋战国之人还是不知道包装运作的重要性,头牌就是朦胧意识下的产物,韩经决定为酒楼的姑娘们打造全新的人设,从歌舞内在到外貌打扮做到内外两开花。
越想越远的韩经说干就干,拿起毛笔就在帛书上又写又画,看得众人一头雾水。
“陶方,明天随我一早就去酒楼,现在下去早早休息。”
一旁的许汉文突然插嘴,“主上,汉文自来府中,不曾为您尽过半分力,还请带上我,哪怕只是在您身边做名牵马的小厮,也稍解我忠心报主的一片拳拳之心。”
韩经一时没顾得上许汉文,突然得了处酒楼,倒把对他的安排给忘了。
“汉文,正有重担要交付与你。”
许汉文根据韩经的描述画出草图,“这就是主上所说的椅凳?做起来倒也简单,待我寻来墨锯,这就做出样品来。”
“不急,不急,我的意思是汉文你从府上挑选人手再盘下间木工房,以后你就是府上木工坊的总管了,先把这些椅子批量制作出来,以后再设计不同的式样,有的雕上花纹图案,有的包裹好鞣制的皮子,总之要满足多样性的需求。”
许汉文听得两眼放光,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片刻也等待不得,急匆匆地作准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