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休家里的院子,就是如今光裕堂的主房,人称主院。房子是按Z字形修建的,前后各有一个花园式的院子。墙一围,就成四方四正。
到了后院,‘番薯’忙着从井里打出水来,用瓢勺到盆里,帮助着朱学休洗漱。过后,两人便勿勿忙忙的往祠堂赶去。
光裕堂的祠堂在尾田村,与主院所在的陂下村只隔着一条小河溪,隔河对望。
雩县光裕堂自祖上从徽州分支到仙霞贯,已经有数百年的历史。最初是在干坑村落脚,后面分到蒲坑,再到尾田村、陂下村。坡下村就在尾田村的东边,而陂下村的西北方向就是蒲坑,三个村子连在一起。只有最初的干坑村在十几里开外。
‘七坑六圾五块田,上下两陂仙霞贯。’
每一个地方取地名,总有其脉络可寻,赣南和雩县一带也是一样。仙霞贯中的贯是指一块凹地中的平地,仙霞则是原贯中的一处道观的观名,仙霞贯因此而得名。
仙霞贯气候温和、雨量充沛、四季分明,地处贡江中上游,水网密集,水利灌溉便利,是难得的涝旱保收的乡镇。
在这片盆地、丘陵和绵延的山地、宽广的山间、河谷堆积的平原及岗地里,分布着‘七坑六圾五块田,上下两陂仙霞贯’,大大小小一共二十一个村落。
陂是指山坡,坑是指幽长的山谷,圾则是狭窄的山谷,而田就是平整之地。仙霞贯的‘五块田’,每一块田都住着一个大姓,光裕堂就是其中一个。
尾田村就是指尾巴上的田,因为它座落在采山的东南边的尾巴上。
采山是一座山,因为山里有煤,以前经常有人去采煤,故而得名采山。只是因为煤洞里死的人太多了,近些年很少有人去挖煤。
尾田村地势平整,因此,光裕堂的祖祠就设在这里。
朱学休和‘番薯’两人急冲冲的出了门,到了河边时,天气已经渐渐放亮。河上没有桥,只在河床的水流中间堆着几堆河卵石,供需要过河的人们从上面踩过。
两个人一前一后,很快就过了河,只是上岸时,就看到前面有个表嫂,背着一个刚刚满岁的小孩子往祠堂里走。
那孩子是个男孩,穿着开档裤,趴着母亲的背上,不过却是扭扭怩怩的不肯落定,在母亲背上东摇西晃,想着要下来。
孩子还不会说话,只能嗯嗯呀呀。但是表嫂知道这是孩子想要撒尿,赶紧蹲下身体,想着把孩子从背上放下来。
朱学休在后面看见,顿时就乐了,嘴角微微一翘,哨声就从嘴巴里吹了出来。
“嘘……”
口哨一吹,情况就坏了,那小男孩没法忍住,直接就尿到了母亲身上。
就这样。
朱学休和‘番薯’两个站在他们母子身后,眼睁睁的看着小男孩在母亲身上开了一条河,波涛汹涌,垂流直下。
表嫂的后背上湿漉漉的染了一片,虽然没有看见,但是后背的腹腰上面一片温热,表嫂哪里还能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当即就不乐意了,一边抱怨着,一边把孩子从背上放下。
“公公啊,你就不能再忍一下,等我把你放下来再尿么,尿的我一身都是。”
公公当然不是指皇宫里的公公,而是指夫家的公公。以前是男权社会,以长为尊,所以在小媳妇的眼里,夫家的公公那就是天,那就是理,那就是无法无天,行事可以不讲规矩。
当然,这只是笑话,也仅仅是个笑话。旧社会,没有几个儿媳妇敢骂自家的公爹。就是想,那也只能一个人暗暗的骂,或者是在心里骂,明面上,还真没有几个人敢。这不仅仅是权力,更是道义。中国以孝道传承,你就是王公贵族、母仪天下,那也不能骂公爹。如果你骂了,那就是千夫所指,万人唾骂。
表嫂当然也不是在骂公公,她这是在抱怨孩子,借此比喻,说他行为任性。表嫂嘴里在斥着,手里还扶着孩子,不过另外一只手却照着孩子的屁股打了下去。
“我让你尿,让你尿。……稍微忍一下不行么,弄我一身,衣服都湿透了!”表嫂一边教育一边打,半打半教育。
小男孩站着地上,两个裤腿都是湿的,被打也不坑声。一张稚嫩的小脸板着,眼睛随着母亲的动作一眨一眨的,目光还不忘好奇的在赶上来的朱学休和‘番薯’两个人面上来回扫过。
男孩的目光深邃、面色凝重,似乎是在思索。思索着为什么他就是明明是听到命令才开始撒尿的,怎么还挨会了打。以前不是一直这么做的么,今天也是听到嘘声才开闸放水,怎么就错了?
表嫂其实没怎么用力,不过小男孩依旧被打的满脸通红,两道淡淡的眉毛弯弯的,不停的在耸动,眼睛眨巴眨巴,透着明亮。不过目光没有什么焦距,显然是想的浑然忘我。
然而——
无论他怎么想,就是百思不得其解,找不到答案。只能依旧保持着一张苦巴脸,上面写满了哀愁,眉毛拧在一块,实在是苦的不能再苦。
“哈哈……”
朱学休和‘番薯’乐的不可开交,哈哈大笑。
听到他们的笑声,那表嫂这才抬起头来,看到是他们两个,心里哪能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着儿子是在对方的口哨声中,把尿撒在了自己身上,那是又气又笑,哭笑不得。
根本不用问,表嫂就知道这是朱学休的杰作,‘番薯’根本不是那么一号人。都叫‘番薯’了,你还能指望他能有这么些花花心思?更何况大少爷那是声名在外。
表妇脸上带着盈盈的笑意,剜了朱学休一眼,嘴里嗔道:“大少爷,你也真是的,这个时候还逗他。他就不经逗,一逗保准就惹祸,孬的很!”
“今天是端午节,可不能穿着这有尿骚味的衣服去祠堂。”
表嫂笑呵呵的说了几句,看到孩子还苦着脸站着,赶紧好言安慰几声,捧着孩子的脸蛋使劲亲了几口,然后才利利索索的站起身,带着孩子往回走。
“宝宝不哭,宝宝不哭,不是宝宝不乖,那是大少爷在使坏。”
“大少爷是坏蛋,他是大坏蛋。宝宝不哭!”表嫂抱着孩子,哄着他,替孩子数落着朱学休的不是,边走边劝。
那孩子双手攀在母亲的肩膀上,面孔向后,明亮的眼睛对着朱学休和‘番薯’两个,满是好奇。看他的眼神、面色都很平静,显然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情,毕竟还只是一个刚刚满周岁的孩子,什么事情除了吃和哭,别的都是来的快去的也快。
看到孩子这样,朱学休童心大起,忍不住的又逗弄了他几下,对着他嘟起嘴吧,吹起了口哨。
“嘘……”
“嘘……”
真相大白,原来罪魁祸首在这里!
那小男孩再也无法淡定,稀疏的眉毛淡淡的,随着朱学休的口哨声一耸一耸,不停的抖动。一会儿紧锁,一会儿散开,似乎是痛苦万分,又似乎是愁肠百结,表情十分丰富,端的好看。
“哈哈……”
两人看得分明,又忍不住的乐了。不过很快朱学休就不愿意了,瞪了‘番薯’一眼。
“笑什么笑?”
“难听死了,笑得像鸭公一样!”
朱学休嘴里就说不出什么好话,更没有好脸。‘番薯’只能收了声,不再笑,不过脸上却有些不以为然。
朱学休和‘番薯’的年纪只相差几个月,笑起来那都是一样,两个人的声音根本没有多少差别。
心里想归想,但是‘番薯’却是没敢说出来。收了声,故作正经的跟着朱学休往前走,只是没走多远,两人又停住了脚步。
前面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