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休很烦,跑了十几里路,到了干坑村,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小北福玩伴,心里郁闷,一肚子火没处发。
他没有听到凤婶几个人在说什么,只是远远看到,又见那小表嫂时不时的、鬼鬼祟祟的拿眼偷看主院,这才晓得她们多半是在说主院的事情。于是凑了上去,本想着闲聊几句散散火气,谁想对被怼了回来,心火上加火。
想了想,没处可去,没话都没一个人说。
第二天一大早,朱学休就领了几个人,带着‘番薯’又跑到了九山。
这一回,朱学休进了门,蓝念念正巧在家,只是依旧是不冷不热,脸没个好脸,嘴里更没有一句好话,讨了个没趣,朱学休窝着火,又跑回来了。
一连几天,又是无事,又是一事无成,更呛。晚上天黑,在河水里泡了大半个小时,这才消了气,回到家里恹恹睡了。
火是火,但朱学休心里晓得,这是闲的,不然不会闹成这样,沉住气,又等了几天,终于等到了事情做。
九月初,光裕堂开始传出消息,九月十七至九月十九开始收契约。
高田村的契约早就好了,在邦兴公、周祀民的见证下,朱学休和周兴南签的字,而其他的之所以等到九月十七至九月十九,是因为隔壁溪头乡九月十三是个大节日,仙霞贯很多表嫂是邻乡人,要回娘家省亲,娘家几个人凑一起可以拿主意。选择十七和十九两个墟日,是趁乡亲们赶集时,可以顺路到陂下来签约。
不过即便是这样,也有不少乡亲们没办法在白日里前来签约,都是晚上几里、十几里的走到陂下,到光裕堂来签约。
十九日下午,太阳已经下山,西边已经只有一点点红,但从仙霞贯往陂下的大马路还是人来人往,时不时的看到有人走远路。
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妇女,牵着自己十岁出头的孩子疾走,口干舌燥。
“路过的表嫂,天黑了,别走了,留下来,吃口水再走吧。”
“崽都走不动了,满头大汗、嘴巴都是干的,……停停吧,歇歇再走!”
路边一户人家的一位老妇人很是热情,站在家门口,远远的劝着走在前面带路的妇女。
表嫂听见,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孩子,果然是满头大汗,嘴唇都是干的,自己也是这样。偏着头想了想,然后前后看看,接着又想想,这才开腔应话。
“谢谢表嫂,……我们吃口水再走,没多远了。”
“麻烦你了!”
“好勒,你等下。”
老妇人满腔应着,只是一会儿的时候,就从家里端出一瓢水,母亲喝过,儿子再喝,老妇人满脸笑容的在旁边站着。
“这是你崽吧,多大了?”
“十一了,不过过了年才有十个整岁。”
“哦,那不错,长的孬。”
老妇人又是点头,又是笑容,表嫂见到,连忙扯过儿子到身前。“来,叫表婆婆。”
“表婆婆!”
“哎,嘴真甜。”
“家里还有点果子,我拿出来给他尝尝。”
老妇人听到小孩子喊表婆婆,满脸笑成了花。嘴里说过,转身就走,表嫂赶紧拦住。“别,别给孩子吃惯了嘴,这习惯不好。”
老妇人也就是意思意思,孩子喊过一嘴,所以表示表示,这是仙霞贯周边的风俗,其实她自己没有多大的意愿,听到表嫂知情知趣的拦着,老妇人也就没有再坚持,几个人就在家门口的小竹椅子上坐着,聊了起来。
“你这是到哪去,天都黑了,赶这么急?”
“陂下。”
表嫂告诉老妇人,嘴里说道:“邦兴公收约,好几天了,家里忙、他爸又忙不过来,所以我就带着他一起去。……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不能再迟了,再迟就得让别人说闲话。”
“哪能呢,谁能说闲话,这年头,谁屋里头还没有几天忙的?”
老妇人安慰着表嫂,告诉她。“用不着这样,你就是不签,邦兴公也能理解。他不是没有强制要求、逼着我们签的么,全凭自愿!”
“呃……”
表嫂面上一愣,上上下下的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的老妇人,见她还是笑口盈盈、笑容依旧,这才面色稍缓,摇了摇头。“话不能这样讲,他老人家是没有逼我们,但他现在不是乡长,家里养着这么多人,乡亲们总要帮衬帮衬。”
“做人不就是你帮我我帮你的么,前些年邦兴公把田还给了我们,我们必须记他的恩。”
表嫂说的头头是道,老妇人却是不敢认同,摇了摇头,嘴里提道:“那不一样。”
“……当年邦兴公是出了一万多块银洋,但是那只是负责分配,并不是他一家所有,政府在上面盯着,他能不分么,你用不着记他这恩情。”
“那些死人的田都被他拿了去,我们是没少田,但光裕堂因此多了几百亩,每个人都平均比我们这上面多三四分,没亏了他。”
“嗯,嗯……”
老妇人头头是道、满脸笑容,那位表嫂也是一脸笑意,连连出声、点头附和。
当年打土豪、分田地,每家每户都分到了田,但是国民政府为了封锁苏区,把村民迁到一起,很多人又因此失去了当初分到的土地,后来工农红军离开后,集中村又改变成自然村,回到当初生根发芽的地方,政府才又重新划分田地。
在这个时候,邦兴公出钱拿到了田地分配权,把战争中死去的人口抽了出来,变到了光裕堂名下,里面不知拐了多少道弯,情况错综复杂,但很多人还是知道一点详情。
说到这里,老妇人嘴里没有告诉表嫂,除了仙霞贯,邻乡的乡民都是给钱才分了田,没钱或者钱不够的都不给田,只有邦兴公两手空空的把当初的田土还给了大家。
表嫂也同样没有告诉老妇人,她所在的村子旁边,就是金坑镇,那边负责分田的人,都是家里拿了大头,战争之后人口是少了,但分到每家每户的田土还不如当初的那份,要不数量变少了,要不土质变差了,再不抵,也是灌溉条件不如以前了。
两个人都没有提这些,就这样热热闹闹、虚情假意的虚应了几句,过后,表嫂就带着儿子起身告辞,向南走去,陂下村就在仙霞贯的南面。
老妇人站在家门口,目送她们母子一路远去,等快看不到人影了,老妇人才恨恨的对着对方母子的背影开喷。
“穷鬼,穷不死你,邦兴公年年收那么多钱粮、票子,这都还没收怕你,现在还想着凑上去。”
“自己都吃不饱饭了,还想着人家屋里几百口人,管别人!”
“我呸……”
老妇人远远的朝着南面啐了一口,不知她啐的是眼前的母子,还是远在陂下的邦兴公。
过后,老妇人才发现自己手里还拿着水瓢,想想灶前马上要做饭了,赶紧的收了声,转身送回去,只有那对母子,两手牵着,在马路上越走越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PS:写到这里,我的提一声,估计很多上了年纪书友,在年少的时候,都有曾经陪着母亲走夜路、走远路的经历,我也是经常这样。有很多人以为是母亲胆小,想找个人作伴,其实事情的真相未必就是这样。
母亲找我们作伴未必就是胆小,当年我们的母亲都是风华月貌、正值年华,拿现在的年代,在那个年纪估计很多都还没有结婚,而当时民风与现在不一样,闲言碎语比较多、能杀人,所以夜出需要有一双眼睛,为她做证,十岁出头、十岁左右、刚刚懂事的我们就成了母亲最好的选择。
年纪太少的不要,不仅是不懂事,赶不了多远的路,更多的是因为年纪太小,脸面没有毫光,容易遇上脏东西。(这是采用老一辈人的原话,不解释牛鬼蛇神和信仰问题,不喜勿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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