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霸被扶着,躺进了半山腰后院的一处厢房内。
“都出去吧。”
李天霸斜倚床头,用紧了紧被子,缓缓道。
众人的目光在李天霸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了口气,出去了。
如若没有神迹的话,霸王山一代山主,可能要就此陨落。
五毒山用毒,向来无可解之药。
此刻,李天霸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忧虑的目光看向窗外绿树,心中是翻滚的惊涛骇浪。
五毒山算是五岳之中极为奇特的一方势力了。
没有山主,只有五护法,每一脉各有一味毒道传承。
平时谁也不服谁,可遇到外敌之时,便一致对外。
论武功,五人中的任意一人皆不是李天霸对手。
但毒道之术,却防不胜防。
若早知来人是五毒山护法木枯,李天霸断不敢贸然交手。
这一次,五护法之一的木枯遮掩面容,以死士的身份亲自来杀他,令他的脊背不由冒出一丝丝寒气。
谁?有能力驱使木枯为死士来杀他?这样一个大人物,为什么要来杀他?
局势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兵马未动,却已早早陷入诡谲的谜潭之中。
李天霸仰天长叹,先前虽同东曜武江说,自己无意天下。
但那句话有多假,两人自知。
可惜,假话成真了。现在看来,自己不仅连天下争不了,就连性命都难以保住。
“待我定下继承之人,便离开这儿吧!”
他可不想自己是身躯腐烂而死。
至少,不能在人前腐烂而死。
李天霸这般想着,闭上了眼,安静的厢房内传出一声重重的叹息。
尽是落寞。
天色渐渐黑了。
一道白衣人影悄无声息地降临到了李天霸身边。
白玄看向躺着的憔悴身躯,忍不住笑了。
“我这才刚从鬼门关出来,你又要去了。”
好在三百年来,白玄也救过不少遭受此毒的人,因此,保他一命,白玄还是做得到的。
随即,白玄只默默地在床头边的木桌上留下一张字条,便悄然离去。
……
翌日。
暖橙色的阳光洒进幽幽的窗户里。
李天霸抬开眼皮。
并不猛烈的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轻轻一按眼皮,便有一种灼烧般的感觉。
李天霸又把手抬到自己眼睛跟前,细细看了。
原本粗长有力的手指如同干枯的树枝,褐色覆盖了黄色。
皮肤如同刮鱼鳞一般,被掀起来一片一片的。
一些不大却细密的血肉显露出来,这些部位的皮肤,已经被彻底侵蚀掉了。
浮肿的眼睛闪出一抹苍老的目光。
血丝混杂着点点泪水,以一种琥珀红色迎接新的日光。
“阳光竟是这般好看呵……”
李天霸把脚往床头的布靴一蹬,却迟疑了一刹那,脚悬在半空中。
他的目光停留在床头桌上。
是一张边角微微卷起的白纸,上边有些色泽鲜艳的字迹,想来是昨夜的新墨。
李天霸颤抖着拿起,粗糙的手指轻抚着。
一字一顿地念出:
“马粪、牛粪、羊粪、鸡粪、鸭粪各取一两烘干,文火慢炖四个时辰,再取十片梧桐叶,中火熬至仅剩叶脉,连饮三日,可解此毒。”
李天霸忍不住嘴角一抽,眼皮一抬,左右瞧了瞧,瞥见四下里无人,赶忙把这张白纸揣进衣袖里。
虽然不知这药方是谁故意留在此处的,但眼下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想来这‘五粪汤’不至于喝死人吧……”
不过若是让部下发现了,这面子上恐有些挂不住。
“咳……咳……”
李天霸扶着床沿咳了两声,唤来心腹。
“你去取牛羊鸡鸭马粪各一,各自要半斤,再取鲜梧桐叶百余,皆需速速送来此处,另外让人备足柴火及一应炊具,替我看守好此处,任何人不得擅闯,三日内,饭食皆置于此屋三丈开外。”
“这……”
“怎么?咳……还不速速去办?”
“属下领命!”
……
虽然搞不懂山主要干什么,但属下依然老老实实地去寻来,装进一个麻袋里。
“山……山主,东西在这儿,都……都齐了。”
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厮躬身说,把脸埋得老深,悄悄用衣袖遮掩住口鼻。
“出去吧。”
李天霸泰然自若,并未表现出半点不适。
当然了,并非不臭,主要倒是因为这毒太狠,祸及口鼻,令李天霸的鼻子都有些不太灵敏了。
小厮躬身告退。
“记得,没有我的吩咐,不许让任何一人进来!”
李天霸高喝一声,又提醒了一遍门口的护卫。
“喏!”
……
“山主在里边捣鼓什么……”
“怎生如此臭……”
“好似那茅坑……”
……
渐至黄昏。
李天霸先是掐指算了算,而后小心翼翼地揭开了临时搭起来的灶台上那小铁锅黑不溜秋的盖子。
梧桐叶仅剩清晰可见的叶脉,其余部位已尽数煮烂透了。
李天霸的鼻子耸了耸,没闻出什么味道,又瞅了瞅锅里边,略一思忖,闭上眼睛估摸着舀了一木勺到白瓷碗中。
又闭上眼睛估摸着喝了下去。
……
夜渐深。
此刻,山巅上那处早已被李天霸下令封闭的亭子里头,白玄正舒展开身体,双手枕着脑袋,脚搭在石椅上边,躺在疯长的柔软藤蔓上边。
白玄嘴里叼着一根抽出的嫩绿茎,嚼着根部。
这种野草的汁液,有一种近乎感受不到的甘味。
白玄的双眼凝视着头顶上的明月。
现在的自己,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啊……
为了能尽早赎完罪孽而‘为民争命’,还有师兄捉摸不透的行动,还有自己那诡异消失的纸船……
该如何取舍?
白玄心中早有定论。
好奇心虽重,但任何事情,都比不上自己早日转生成人的事情重要。
但是,关于接下来怎么做,白玄的心中,仍然迷茫。
自己是选择像从前一样,深居简出,半个月做一次好事就走,提点一下李天霸,就那样活着。
还是选择……像人类一样生活?
“我不是鬼也不是人,生活是个……奢侈的东西吧?”
白玄自嘲似地摇摇头,目光仿佛又穿透了三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