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即时通讯软件页面中的爱丽丝头像时，湛蓝色面甲下，师媚的笑容不自觉变得更加柔美了一些，遗憾的是幽暗密林中，面甲覆盖下，这倾世的柔美，却无人有幸得见一斑。

下意识点开聊框后，师媚看到了她和爱丽丝最后的信息，那是她和爱丽丝明自己要外出一趟，执行侦查任务后，字句间带着不舍的道别信息。

看到那些信息后，一时间，师媚只觉得心中厌烦和疲倦变得更加强烈了。

下一刻，透过碧空机甲的面甲，师媚通过夜视模式，看向了空无一人，只有林立的粗壮树干，以及无尽黑暗的周遭。

入眼尽是幽暗的时刻，除了厌倦之外，一种内心深处油然而生的孤独感，莫名将师媚环绕，难以抑制的，她开始默默思索起来，思索为什么只有自己呢？为什么只有自己需要背负那么多的事情呢？

就因为自己是师媚？就因为自己是十二骑士么？

涌起如是想法时，不知怎的，师媚忽然想起了此前拜访李想时，李凡曾跟自己过的那番话语。

十二骑士是一种诅咒。

此刻，强烈的厌倦以及疲惫思绪下，曾经跟李凡据理力争的师媚，再次想起这番话时，竟开始忍不住有些认同起李凡的辞来。

是啊，如果自己的父亲不是十二骑士，那么他也不会在与旧人类的斗争中惨死，而如果自己不是十二骑士，也无需背负那么多将自己压得喘不过气来的事情。

思绪有些纷繁间，师媚恍然思索起了这一切的源头，那是新人类和旧人类争端开始的源头，因为这一刻，她忍不住想着，为何新旧人类总也争端不休呢？

最开始，新人类排斥旧人类的理由，不外乎无法产生元力的旧人类，终有一日会让新地球重复地球的灾厄，可现在呢？现状呢？

现状是，绝对无污染的新型能源，早已完全融入新旧人类生活的每一处，即使是新人类，除了驾驶机甲以及应急时刻外，也早已经基本不再将元力当做常规能源使用，从这一点来，所谓旧人类的活动，会在能源层面让新地球重蹈地球覆辙的法，早已是充满年代感的无稽之谈了。

而仇恨层面呢？想到这一层面，师媚默默思索着，除了最初深入参与了新旧人类大战的那一代人外，事实上，现在的新人类中，又有几个人真正跟旧人类有什么深仇大隙呢？

如是思索时，师媚恍然意识到了可能的真正原因，事实上，这个原因在历史上也早已存在，只是后来，这一原因被所谓仇恨之名掩盖，变成了很多人都心照不宣，却又不去提起的事情。

这个原因，就是优越福

这听起来或许会显得有些好笑，但很多事情抽丝剥茧到最后，真相往往就是简单而又好笑的。

此刻，师媚以那疲惫而有厌倦的心境想来，新旧人类的所谓争端，何尝不是有些好笑呢，大概就是因为如此，自己才会在此刻感到如此厌倦么？她止不住反思起来。

思索着新旧人类之间的仇恨，以及心中厌倦时，师媚又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即上一任碧空骑士师桀。

那一刻，师媚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自从一年前和爱丽丝熟识以来，她虽然依旧心系自己的仇恨，但每次想起来那些仇恨时，她都会有意无意的在心底回避，不太愿意往深处去想。

包括方才想到自己的仇恨时，师媚仍然没有去深入思考，因为不知从何时起，每次想起父亲的仇恨时，除了怨愤外，萦绕在她心中更多的，竟同样是疲惫，一言难尽的疲惫。

偶尔强迫自己深入去思考这种疲惫时，师媚都隐隐会有些自责，自责竟对复仇一事心生疲惫的自己，是否根本不配当师桀的女儿？

对于自己的父亲师桀，一年之前，师媚对其教导给自己的一点一滴，包括那些对于旧人类的仇视，以及旧人类必须被从世间翦除等等等等，都绝对不会产生任何怀疑，并坚信那就是自己的人生信条。

然而，经历过御影城的那段日子，也经历过爱丽丝后，师媚再次回过头来时，却恍然意识到，自始至终，自己父亲给自己灌输的那些人生信条，给自己带来的除了压抑和苦大仇深外，几乎从未带来过快乐。

如果从未拥有过真正的快乐生活，师媚或许仍然可以在压抑和仇恨中努力前行，但现状是，她自觉自己现在好像做不到了，因为她拥有过真正快乐的生活。

如果没有爱丽丝将自己从压抑中拯救，也许……自己会永远那样沉沦下去么？

忍不住如是想时，师媚忽然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胆想法。

难道……自己一直认定的那些信念，包括自己父亲一直认定的那些信念，其实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么？

一个建立在无端优越感上的错误？

如此想法闪过脑海的时刻，师媚顿觉浑身都有些发冷，她下意识收紧双腿，并用双手将自己搂得更紧，同时在思绪里不停责问自己，何以会产生如此可怕的想法？

虽然心中强烈反噬而来的愧疚感，开始试着阻止自己去那样想，但如此想法始一出现，便好似再无法平息的可怕惊涛，瞬间席卷了师媚整片心海。

是啊，如果一切都是正确的，何以那会让人如此痛苦呢？

因为那根本就是一个错误么？

对于旧人类，新人类除了优越感外，其实还有什么呢？

下一刻，无法抑止的思海惊涛中，师媚止不住的泛起了如是思绪，如是颠覆她此前人生信条的思绪。

仇恨么？

关于这一点，师媚刚才就已经想过，对于几乎所有新人类而言，这其实根本就是无稽之谈，甚至于，真正该有仇恨的，其实是旧人类才对。

数个世纪以来，无数新人类冠以正义和仇恨之名，袭击了无数零散的旧人类聚落，制造无数惨案。

可旧人类做了什么呢？

身处于师媚这个位置，通过无数的情报，她其实比谁都要清楚，旧人类什么都没做，没有复仇，没有憎恶，因为光是抗击无数可能带来毁灭打击的威胁，就已经让旧人类倾尽全力了。

下一刻，恍然意识到自己的思绪，竟莫名有些倾向于旧人类时，师媚又一次在讶然中感到一丝惊觉。

那一瞬间，师媚浑身莫名颤抖了一下，同时在心中开始疯狂质问着自己，自己到底是怎么回事？何以会有这样的想法？

难道……连自己父亲的仇都不想报了么？

想到自己父亲的仇时，师媚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邵东。

然而，有过刚才的诸多想法后，当邵东的音容再次浮现在脑海中时，让师媚感到讶异的是，她第一时间想到的，竟不再是往昔一般的苦大仇深，而是邵东的过往。

对于邵东这个修真界不世出的才，新人类内部其实有着非常详细的资料，所以师媚知道邵东是一个在昆仑长大的孤儿，而她之所以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她刚才顺着自己父亲想到邵东时，猛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邵东之所以是个孤儿，不正是自己父亲一手造成的么？

十九年前，师桀忽然违背星语的命令，与真红骑士一道，抵近了涅盘城附近的旧人类聚落。

当昆仑掌门萧逸琼带人赶到时，师桀早已离去，只留下了毁于一旦的旧人类聚落，以及少数幸存者，其中一个幸存者，正是刚刚出生不久的邵东。

十多年后，邵东执行减刑任务，只身孤身远赴神落城，最终成功将师桀引致旧人类领袖先知处，导致师桀身死。

如今想来，师媚恍然觉得，这一切就好似一种轮回，一种冥冥之中安排好的轮回。

如果当年师桀没有袭击那个旧人类聚落，世界上仍然会存在一个叫做邵东的少年，但也许就不会存在那个不世出的修真才，昆仑弟子邵东，而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就不会有日后的事情了。

想着自己父亲和邵东之间，那冥冥之中的复杂羁绊时，师媚又止不住想到了强大的旧人类领袖先知，那个最终杀死了自己父亲的旧人类。

事实上，在碧空机甲的记录信息里，详尽的记录帘初先知和师桀那场战斗的过程。

就如旧人类对外界宣称的一样，当初先知根本不曾打算杀死师桀，他只是让师桀离开，就像当初让真红骑士离开一样，后来是师桀先动的手……

想到这这里时，虽然心中满是自责和愧疚，但师媚无论如何再按捺不住某些想法，难道一切的缘由，其实都该从自己的父亲算起么？

无论如何都止不住那些以往人生观中，根本不该有的想法时，师媚开始找寻这一切想法的源头，最终她又一次想到了爱丽丝。

事实上，在师媚以前的人生观中，对于新地球原住民，虽然不似对旧人类一般仇视，但也属于一种不甚看得起的姿态。

然而如此心境下，当师媚反应过来时，她最好的朋友，竟已经是一个实实在在的新地球原住民了。

也许从那一刻起，对于曾经仇视或蔑视的一切，自己心中的态度就已经开始转变了吧？师媚忍不住如是想着。

对于以上事情想得越来越深入后，师媚心中的无数思绪开始纠缠在一起，那其中包括了对以往认知的怀疑，对自己父亲的愧疚，以及对目下情境的厌烦。

那些思绪的纠缠，让师媚心海中的惊涛，蓦然变得一浪高过一浪。

那一刻，师媚只觉得自己好似成了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那一波又一波的惊涛骇浪，让她掌舵的手愈加颤抖，也让她看不到陆地的心境愈加疲惫。

无数的狂风骤雨，让心中疲惫累积到无以复加的时刻，师媚用力地摇了摇头，好似要试着将所有思绪都甩出心海一般。

亦不知是否因为极限重压下的物极必反，某一刻，师媚忽然感觉自己好似将一切都看开了。

那一刻，师媚只觉得心海中的所有风浪，都好似在一瞬间平息了下来。

没有骤雨。

没有狂风。

没有疲惫。

只有平静的雨后晴空。

只有与空连成一线，没有一丝波澜的无尽碧海。

碧海尽头，她隐约看到了陆地……

那一刻，或许师媚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给自己的极限重压下，她将思绪调整到了最是让自己舒适的状态。

严格来，师媚此刻的状态，是一种逃避的状态，逃避一切不想面对的思绪，也逃避一切不想面对的事情。

逃避或许可耻，但很有用。

逃避了那些思绪，莫名享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定后，师媚忽然产生了一个想法，一个诞生一刻起，便再难按捺，甚至开始无限渴望的想法。

也许……我的人生该翻篇了么？

是的，这就是师媚此刻忽然涌起的想法，因为那一刻，心中无比舒适的安定感，让她十分明确地意识到，她真的很想为自己活一次。

回想过往，师媚意识到了一件事情，之所以自己会觉得，在御影城的那段日子，是自己一生中过得最开心的时光，除了爱丽丝的关系外，还因为那是她唯一一段为自己而活的时光。

虽然当时并没有如是察觉，但此刻回想起来，师媚明白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

那段日子里，没有机关算尽的阴谋，没有深入骨髓的仇恨，所以也没有痛苦和疲惫。

同样是那段日子里，那些当时感觉倍感难堪的事情，比如主动对壤谢，试着去交朋友，还有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化妆……等等等等，所有事情在此刻回想起来，都是那样的令人开心。

明白到以上种种反差时，师媚恍然明白到，那样的自己，其实才是真正的自己吧？过往的人生信条，让她压抑了自己的性，以及让自己差点忘记了自己最想要的模样，到底是什么模样。

明确到自己心中所慕的时刻，师媚蓦然做出了决定，她不想再去思考这个决定是否是一种逃避或懦弱，她只知道一点，她决定让自己的人生翻篇。

以后，她要为自己而活。

作出这个决定那一刻，师媚忍不住抬起头来，借着面甲的夜视模式，看向了完全被巨树枝叶遮蔽的穹。

心境已经完全轻松下来后，师媚恍然觉得，周遭环境好似不再有一点幽闭之感，她甚至能够想象巨树之上，空的碧蓝，还有阳光的和煦。

那一刻，师媚已然有了决定，如果以后还有机会的话，父亲的仇……还是要报的吧。

但以后，新旧人类的争端，新人类内部的种种阴谋，都再与自己无关，以后，师媚只想当一个除却正常十二骑士职责外，和其他女孩子无异的女孩子。

如是思索时，师媚于黑暗中侧首，下意识看向了她走过来的方向。

师媚此刻凝视的方向，自然也是一片黑暗，但她知道，黑暗之外，是那片空地，空地之间，是杰斯和朱蒂丝。

这一切的事物，代表了师媚这一次的任务。

此刻再次想到这次任务，结合此刻的心态，师媚顿时觉得很是烦闷，因为她此刻已经恨不得立刻折返回去，不要在参与这些事情。

当然了，虽然心中如实想着，但师媚知道这大概并不现实，因为她仍然害怕那显得太过突兀。

一番纠结后，师媚做了一个比较折中的决定。

那一刻，师媚在心中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回去之后就跟向冷摊牌退出，以后就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