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跟着瓦尔克上了那辆马车,径直穿梭在黑夜当中。
坐在车里,瓦尔克陷入沉默,出于羞愧和内疚,他甚至都没有看过那位女士一眼。
女士也将头侧向旁边,透过玻璃窗,凝视着外面一闪而过的风景。
在速度的加持下,雨滴像是一颗颗炮弹,打在马车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雷鸣声不时响起,天空中的闪电照亮一片漆黑的云层。
马车离开星城,石砖变为泥土地,周边的风景由住所变为树木,没了蒸汽激发的路灯,四周陷入了黑暗。
他们仿佛听到了野兽在这场大雨中的哀嚎。
行驶在泥泞的道路上令马车颠簸不堪,疾驰的马儿将泥水溅得飞起。
车夫点燃悬在车头的煤油灯,提供可怜的微弱光亮。
马车不知在这条无人的小路上行驶了多久……
直到它停在某个地方。
车门打开,瓦尔克和女士走下马车。
“前面的路你们自己走吧,那地方我可没胆子去。奉劝你们一句,别多留!”
车夫接过瓦尔克递给他的钱,轻声劝告这位年轻人。
“谢谢提醒,我知道了。”
瓦尔克知道车夫畏惧什么,星城有很多类似的传说,那些不可名状的恐怖怪物潜伏在黑暗里,伺机蛊惑人心,将人拉入混沌的深渊。
不过他知道其中的大部分都只是酒鬼们吹嘘的结果。
目送马车离开后,两人向前方走去。
“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女士走在前面,她裹紧风兜下的衣服问向身后的瓦尔克。
“到地方之后你就知道了。”气氛很尴尬,瓦尔克继续说道:“路上挺无聊的,有个故事你要听吗?”
女士没说话,瓦尔克就当她默认了。
雨水打在树枝上的声音很大,他的声音却很清晰。
“从前,在星城有一户很幸福的家庭,虽然不富裕,可也算是过着平凡的生活。女主人心地善良,待人也很友好,男主人更不用说,老实厚道。而让他们最开心的,莫过于他们的心头肉,一个聪明伶俐的男孩儿。”
“这样平静祥和的生活过了很多年,直到男人获得了一份让周围邻居都羡慕的工作,成为蒸汽机械设计师的助手,那是份很体面的工作,上升空间很大,收入也很客观。可惜的是男人不能常在家里待着了,在他们的孩子正是需要父爱的时候。”
“孩子很懂事,年纪很小就可以帮家里做很多活儿,他表现得很成熟,让男人很骄傲,也很放心。临行前的最后一晚,女人买了最好的肉,做了最好的菜,同时还给男人预备了一桶顶级的酒,说要等他回来洗尘的时候喝。”
瓦尔克说到这里顿了顿,深深叹了口气。
“生活似乎很美好,可变故的到来,压垮了这个家庭的脊梁。”
“男人去工厂递交图纸,那一天发生了件轰动星城的大事件,蒸汽工厂爆炸了。一位年轻工人没有拧紧蒸汽机上的螺丝,导致气缸在实验阶段发生爆炸,那名工人当场死亡……”
听到这里,女人的停下来脚步,她看清了道路的尽头存在着什么,那些东西不断唤醒她深埋的记忆,无尽的痛苦瞬间吞噬了她。
在两人面前的是一片墓碑,零零散散。
“和那名工人一起死亡的还有三十七人,他们就埋在这里,永远地沉睡着。”
瓦尔克回过头观察女士,隐藏在风兜下的双手握住位于后腰的某件东西。
女士抱着头,眼泪伴随雨水从她的脸上滑落,一些痛苦、悲伤的记忆从她的脑海深处涌现,但她不能想起来,她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实!
“你在骗我,我的儿子根本不在这里!这里的所有对于我来说都毫无意义!”女士咬牙切齿地嘶吼着,她在抗拒已经笃定的事实!
瓦尔克在想出这个办法的时候,他就已经预料到眼前的场景,说明办法还是奏效的。
现在只差临门一脚。
“是吗,那在墓前献花的孩子是谁呢?”
视线顺着瓦尔克手指的方向移动,可以看到一位青年站在坟前,以及一束被雨打湿的文心兰。
“儿子?”女士凝视着墓碑前的青年,“儿子是你吗?”
青年闻声转过身子,一张熟悉且陌生的脸落在女士的眼里。
女士颤抖着,眼前的青年和自己儿子的面容几乎一模一样,可那本应该是稚嫩的脸庞!
“不,你不是我的儿子!”女士的思维陷入疯狂,“你决不可能是我儿子!”
她开始对瓦尔克嘶吼,“你搞错了,骗子,那根本不是我的儿子,他才十二岁!神明会惩罚你的,你将会堕落成怪物,被降下诅咒!”
“是啊,你的儿子确实是十二岁。”瓦尔克露出同情的神情,“可那是四年前啊!”
他的话给女士当头一棒!
“四年前的爆炸带走了你丈夫的性命,你没法接受这个现实,便搬离原来的住处,幻想着事故没有发生。”
“不,我的丈夫还活着,你可以去问我的邻居,他们都知道!”
“的确,他们都认为你有一个完美的家庭,可那是你营造出来的结果,你幻想着他还在工厂上班,你会在他回来的前一天买好酒,有时还会分给邻居。可当我问他们你的丈夫长什么样子的时候,他们每一个人回答得上来。”
“不,这不可能!”
“因为他们根本就没见过你的丈夫,他只存在于你的幻想中!”
看着面前哀嚎不已的女士,瓦尔克无情地继续阐述事实:“你的儿子很快就发觉问题,他劝你清醒,可你却打了他,你用锁链将他束缚在房间里,不让他破坏你的幻想生活。直到那一天,他挣脱锁链,你害怕了,要杀了他!”
这也就解释了房间中为何会出现争斗的痕迹!
“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爱他,我爱我的家人胜过一切!”
“你爱的只是幻想中的家人!”瓦尔克大吼一声,“从你丈夫出事的那一天开始,你便逐渐堕入疯狂,混乱侵蚀了你的大脑,清醒过来吧,趁着现在尚有一丝希望!”
“啊,啊啊!”
女士抱住头,她想要证明瓦尔克所言皆是虚妄,曾经的生活绝不可能是一场幻梦!
可她什么也无法证明,只能全身蜷缩着,用哀嚎来缓解痛苦。
瓦尔克面对着女士缓缓后退,来到青年身边。
青年就是女士的儿子,约翰·康德。
“瓦尔克先生,我的母亲会没事吗?”约翰的脸上满是担忧。
“这就要看她自己了,现在谁也帮不了她。”
瓦尔克没法隐瞒真相,当他在餐馆搀扶女士的时候,便知道对方已经濒临死亡,在随后的接触中他更加确定了女士被邪神侵蚀神智的可能。
他想过要将女士从混乱中拯救,为此,他特地找到专业人士询问。可得到的答案令人绝望,这是唯一的可能性,靠女士自己的意志来摆脱混乱。
想要对方接受现实,首先要破碎她的幻想!
可这成功的希望及其渺茫,被邪神侵蚀的人大多都不是意志坚定的那一类,自甘堕落的人怎么会从深渊中爬起。
能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的人寥寥无几,而且即便清醒过来身体也会受到极大的代价。
当时,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约翰也在场,他没有丝毫犹豫便接受了这个计划。
他将充当破碎幻梦的主要武器,给予对方最直接的冲击!
从结果来看,计划进行到这里都是顺利的。
但异变完全有可能出现在下一秒!
瓦尔克紧盯着女士的身体,两只手已经握住背后的武器。和约翰一样,此刻的他无比紧张。
一个活生生的人当着自己的面堕落成怪物,任凭谁也没法平静下来。
“约翰,记得在巷子里遇到你时,我是怎么和你说的?”瓦尔克问道。
“一切听你的。”
瓦尔克和约翰在巷子里说了很多,可约翰此刻很明白,对方问的一定是这句话!
“既然这样,等会儿叫你跑的时候,千万别回头!”
这句话的意味已经相当明显!
听到这句话,约翰面露惊恐,他看向瓦尔克的眼神中充满了悲伤。
“已经没有办法了吗?”泪水从他的眼角滑落。
瓦尔克无奈地点了点头,他的心情和约翰一样,他也希望女士能够从此次劫难中清醒过来,可现实总是令人绝望。
面前的女士倒在地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不止地抽搐,瓦尔克看不到对方的脸,但他可以清晰地闻到腐烂的恶臭从女士的身上传来!
堕落化已经开始了!
这是不可逆的过程,但凡是进入这种状态的生物,思考的能力都会被剥夺,在他们的大脑中仅剩下破坏与杀戮!
陷入堕落化状态的人在开始时会感受到无尽的痛苦,那是因为他们的躯体正在被一种不可解释的能力体瓦解,进而被这种能量体所占据。
人体的细胞会迅速增殖分裂,在这种不可知能量体的作用下被破坏排列的形态,进而展现成一种丑陋,令人厌恶恶心的样子。
约翰第一次看到堕落后的人类,她母亲的身体正在急速膨胀,露出的肌肤也像松散的肉泥。在恐惧、悲伤与恶心的情感中,约翰捂着嘴,落泪的他感到胃里一阵翻腾!
“跑,约翰,跑!”
瓦尔克用身体挡在约翰前面,挡住了他的视线,并且对着他大声吼叫!
他的声音使得约翰清醒过来,在恐惧的驱使下,他踉踉跄跄地向身后的森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