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融冷冷得看着站在原地的秦谊,因为马融和何进的关系,从第一眼见到秦谊的时候他便非常不喜欢秦谊,哪怕秦谊是孔融好友蔡邕的学生。
后来发现秦谊虽然精通算学,但是在经学方面差了不止一点儿半点儿之后,孔融倒是不怎么把秦谊放在心上,不学经学根本难有前途。
只是听说前段时间秦谊出差路遇大股黄巾贼劫掠,秦谊居然靠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说动了黄巾贼招安,虽然这事没有真正得办成,但却又让孔融忌惮起秦谊来。
眼看天下的局势一天天乱了下来,对一些有能力的干吏却是有了更多的冒头机会,在孔融看来,秦谊便有着能吏的潜质,毕竟已经有一个大佬何颙看好秦谊。
要是再让秦谊起来,这马门一脉少不得再添一个强援。当今日在这次的文人聚会中看到秦谊之时,孔融便想着给秦谊一个教训。
好在讨厌秦谊的人不止他一个,秦谊素未谋面的师兄路粹也很不喜欢这个很得老师欢心的师弟,蔡邕一下子送了秦谊六千册图书,这事已经名震京师,以至于很多人都下意识得把秦谊当成了蔡邕的衣钵传人,也是让蔡邕之前的弟子路粹非常不爽。
于是乎孔路二人便做了这么一个套,带节奏贬低本来名声就不佳的边郡武人,然后给不怎么擅长诗赋的秦谊出难题,一旦秦谊拒绝或是写砸了,很容易便让人觉得他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进而给他贴个边郡武人的标签。
有些标签一旦贴上去,想要再揭下来那就难了,尤其是边郡武人这种标签,直接会对一个人的仕途产生影响。
这个时候秦谊已经隐约猜出孔融想要搞臭自己的名声,只是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击,因为他的确不擅长诗赋,但已经被孔融推到前台的他也不方便否认自己不擅长,岂不是坐实了自己是个不读书的边郡武人,那就只能硬着头皮来一段。
这个时候的七言鼻祖还在穿开裆裤,只能拿后世的五言诗来应付一下,可是秦谊所知的唐诗已经是四百年后的事情,有很多风格和韵脚都和现在不一样,更何况人家孔融给自己出的是命题作为,那这次的聚会做题目,你相当文抄公总得要切合题目吧!
对了!有个《兰亭集序》是一百年后的作品,应该还算比较合这个年代的口味,也是写聚会的,可是内容我怎么全都给忘了!没办法,太长了!
那三国时期还有什么自己能记住的文学作品吗?更确切得说是语文课本上面都收录了那些三国时期的文章。
诸葛亮的《出师表》?这和聚会有什么关系?
曹操的《观沧海》?这辈子的秦谊还没见过大海,再说这PARTY也不是在海边开的!
曹操的《短歌行》?这倒是和聚会沾点儿边,可是“天下归心”,现在的曹操写恐怕也是妥妥的反诗!
……
看着秦谊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接受孔融的邀请,曹操、杨修还有王粲三个上次参加过蔡邕收徒宴的也是知道秦谊的难处,毕竟当时秦谊也是说了自己不善诗赋,当时也在场的孔融却还拿这事来难为秦谊,摆明了是想要整秦谊,只是三人面对这事的态度也是迥异。
虽然三人之中曹操的文学素养也很高,在场这么多文人就属他留下的传世之作最多。很多作品到了两千年后还时不时被后人拿出来从新谱曲,像是秦谊穿越前看的大火的科幻片《流浪地球》,主题曲就是用的曹操的《观沧海》。
但曹操其实对秦谊的诗赋能力并不感兴趣,他欣赏的是秦谊的才学和办事能力。对曹操来说,这次秦谊在大众面前丢了人影响了自己的仕途,反而更方面曹操去招揽秦谊,为自己所用。
和曹操同样有点儿小期待的就是杨修了,上次在蔡邕家里和秦谊一起猜了一次谜语之后,杨修心中还是有些不服,一直想再找一个机会再和秦谊比试一下。只是却找不到借口找秦谊,因为秦谊声称自己不擅长猜谜语,现在看到有人在秦谊所谓不擅长的诗赋上面找麻烦,杨修也是想要看看秦谊有什么表现。
而唯一为秦谊担心的就只有王粲了,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压根没太多想法,只知道秦谊对自己很和气,还和自己一直在讨论数学问题,尤其是前段时间王粲终于算出了秦谊出的那个数列问题,也是被秦谊大大称赞了一番。
现在看到有人拿秦谊不擅长的诗赋来挤兑他,王粲就为秦谊捏一把汗,就想着自己能够站出来给秦谊解围,他可是非常擅长诗赋的,定能够给秦谊挽回不少面子。
“文合,为今日盛会作一首诗赋可有难度?”就在这个时候,路粹也是继续向秦谊问道。
“实在抱歉,自从刚才文蔚兄提前边郡武人的事情来,我便有些走神,因为我也是一名边郡之人,一时有感而发,有段话不吐不快!”面对路粹的追问,秦谊也是拱手道。
“文合请说!”看着秦谊顾左右而言他,孔融也是觉得自己得计,便继续追问道。
“鄙人出身并州雁门原平,雁门便是一处边郡,想当年世宗武皇帝讨伐匈奴的马邑之谋便发生在雁门,再早战国武安君李牧一战斩首十万匈奴的那一战也是发生在雁门!至于到了近代,雁门更是战祸不断,尤其是檀石槐在位的那十几年,从建宁元年(168年)起,一直到光和四年(181年),几乎每年都有鲜卑大军侵略幽并二州,我们这些边郡子弟无不勤习武艺,为的就是保卫家乡!”
听着秦谊在这里诉说起自己家乡的情况,在座的很多士人也是沉默不语,他们之前指责边郡武人不读书,粗鄙无德,也是没有考虑到他们的生存环境,这种整天打仗的环境,还读什么书,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我大父一共有八个孩子,其中有五个活到了成年取了表字,然后其中有两个人,死在了与鲜卑人的战争中!我们原平其实是在雁门郡的最南端,在前汉的时候是归在太原郡的,而且我们秦家还是原平当地大户,连我们家都是如此情况,更不用说北面那些县城的情况,更不用说那些普通的小民,他们的日子只会比我家更惨!”
汉代的医疗条件比较差,幼儿夭折率比较高,为了能延续下后代,秦谊的爷爷小地主秦仁就是在努力的生孩子,前前后后一共生了八个儿子,而且可能想要光宗耀祖,秦仁给儿子们起的名字也是升腾上进这种昂扬向上的名。
于是乎迫切希望儿子们能够上进的秦仁,给儿子们起了一个达的表字,像是秦谊的生父秦腾,表字便是“仲达”。
不过很遗憾,虽然秦仁努力造出来八个儿子,但是不仅是成材率比不上日后的司马八达,就连成活率也比不上,最终八个儿子只有五个活到了成年,分别起了“伯仲叔季幼”的表字,倒是省了秦仁起名字的麻烦。
等到了这个时候,秦氏五达也只剩下老二秦腾秦仲达和老四秦进秦季达。
老三秦叔达,怀着满腔建功立业的伟大理想,以及对塞外蛮族的无比仇恨,自带干粮,作为一名义从,参加了熹平六年(公元177年)发生的那次讨伐鲜卑部落的大战。
这场战争汉军兵分三路,其中有一路便是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军从雁门出发,秦叔达参加的就是这一路汉军。
只不过这一仗汉军败得实在太惨,又没有一个叫做公孙珣的白马将军出来力挽狂澜,仅被斩杀的将士多达十之七八,可惜秦谊的三叔叫秦叔达也不叫秦叔宝,最终没能够在这场大溃败中活下来,落了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至于秦谊的五叔秦幼达,比他的两个哥哥死得还要早。熹平三年(公元174年),鲜卑人在再次肆虐并州,在一次和鲜卑强盗的交战中,秦幼达肩上中了一箭,这一箭虽然不是致命伤,但这个时代糟糕的医疗条件,秦幼达最终因为伤口感染而死,以至于熹平二年出生的秦谊对这个叔叔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家严在家中排行老二,他的兄长,也就是我的从父外出求学之后,便只能在家中照顾年迈的父亲,和年幼的弟弟,他也很想像从父那样能够拜寻名师,学有所成,但还有保家卫国的重任,只能在心里面偷偷羡慕兄长的幸运。”
好吧,秦谊的爷爷秦仁身体还很好,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秦谊他爹在家中只是一个傀儡,秦宜禄的性格那么软,也是受了父亲的影响。
但并不妨碍秦谊把自己的便宜父亲描述成一个想要求学而不得的人,卖惨这事情还是很管用的,要不然后世的娱乐节目很多都弄成了卖惨大会。
秦谊这段话说出来,也是有小部分士人心有戚戚然,这个时候的士人并不全都是富贵人家的子弟,还有一些自耕农、佃农辛辛苦苦供养出来的,只是这部分人因为所能支配的资源有限,想要混出头来更加不容易。
听秦谊说到这里,孔融也是微微皱起眉头,他有些明白秦谊的思路,就是通过卖惨来博取同情,为自己不善诗赋做开脱。
“文合在这种情况下也能勤奋学习,得到伯喈先生的赏识,真是我辈的楷模!有一些家境优渥士子却整天醉生梦死,毫无长进,在文合面前真应该感到汗颜!”不只是孔融,路粹也是这样想的,马上便站出来捧杀秦谊。这个时候把秦谊捧得越高,那么秦谊接下来就会跌得越惨。
“我只是有感而发而已,这世上那里都有好人,那里也都有坏人,譬如颍川多君子,但当今的中常侍张让不也是颍川人吗?我无意针对诸位颍川君子,只是想通过这个例子来说一句话,通过一个人的籍贯来判断一个人的为人,那是最不可取的事情!边地之中,固然有些狼子野心之徒,但更多的是大汉的忠实子民,没有他们为我大汉戍边,抵抗前来侵略的异族,诸君是不可能在此安坐的!”
言罢秦谊也不等席间的士人们反驳自己,径直从所跪坐的地方站了起来,来到大厅中央的空地上,顺势将自己随身携带的佩剑拔了出来。
看着秦谊手持利刃,本来还想站出来和秦谊辩上一辩的几个士人也是缩了回去,而主席上的孔融也是眉头微微一皱,正想出言斥责秦谊,却没想到秦谊却是持剑行礼道:“在秦谊看来做诗赋本来是妙手偶得的事情,刻意强求之下反而不美,只是秦谊一直想为边郡武人正名,今日偶有所得!歌曰《白马篇》,请诸君静听!”
只是在颇为豪气得说完这段宣言之后,秦谊却并没有立即开始朗诵,上一世看一个纪录片的时候,说是希特勒演讲前总要沉默很长的时间,一直等到群众由闹到静,又从静到叽叽喳喳时,才开始发言。这是欲擒故纵、制造悬念、大吊胃口的开场技巧。
于是秦谊便就这样等了一会儿,直到满场文士又开始窃窃私语之时,这才颇为潇洒得舞起剑来,在舞出来两招之后,秦谊这才开始中气十足得剽窃起来:——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凉并游侠儿。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我是名动文坛的分界线——
“天下文士遭罹兵战,秦谊鞍马间为文,往往舞剑赋诗。故其抑扬怨哀悲离之作,尤极于古。”——汉·元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