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海的确是心存死志。

这一点不会有错。

然而，他心目中的死亡时刻，一定是战至力竭后的无可奈何，是用问心无愧的悲壮报答督帅的提携之恩！

富大海认为自己犹有余力，他还可以至少杀掉三十六个敌人，所以，现在他还不能死！

只是这死意出现的实在太过诡异，富大海顾不得真气运转到最佳状态，连连变换身形，意图摆脱那股宛若附骨之疽的气机锁定。

然而，恐怖的是，无论富大海怎样将身法变换，任是天上地下，那气机始终将他笼罩在内，甚至于，一步步逼近心脏位置。

惊怒之下，富大海暴喝一声，手中镔铁大枪挽出无数枪花，既然不能摆脱，他只好试图提前阻挡那未知的致命一击。

然而那一击却迟迟不来。

秦拓犹如一位正在狩猎的老猎人，冷眼旁观着猎物的徒劳挣扎，始终不为所动。

于是阵前出现了极为吊诡的一副场景。

这边秦拓张弓搭箭，那边富大海疯狂躲闪，俩人隔空一静一动，怪异的简直令人闻所未闻。

掠阵的杜不丧见状，干脆挥手让围攻的亲军退下，彻底为秦拓空出场地。

而一旁的邓宝简直看的心神摇曳。

禁宫校尉里不是没有神射手，相反，作为大齐最精锐之一的禁卫军中，善射之人可谓比比皆是，然而，没有一人比得上这种出神入化的箭术。

仅仅只靠气机锁定，就逼迫对方上蹿下跳，更可怕的是，还不敢停下，稍一停顿，就可能遭遇灭顶之灾！

不只是邓宝这么认为，很快，富大海也清楚了这一点，甚至感触更深，毕竟，被气机锁定的是他。

短短几个呼吸，在身法与枪术的双重消耗之下，本就耗损不小的真气已然有断歇之虞。

再这么下去，不用等到那致命一击的出现，他自个儿就先力竭而死了。

无奈之下，富大海终于决定兵行险招放手一搏，这样即便是死，至少是遂了初衷。

于是下一秒，

富大海就死了。

死的干净利落，死的极其体面！

因为，就在他蓄意在一次极速转向之后冲向远处的杜不丧时，他那被鲜血浸透的胸膛上突然多出了一根箭羽！

没人看清这一箭是怎么射出的！

甚至连富大海自己也没看清，他只觉得自己刚要有所动作，心口便忽地一凉，再低头时，就只看到一尾颤巍巍的白色箭羽。

“我……”

富大海的身体晃了晃，一句话没说完，口鼻处突然涌出大量血沫，夹杂螺旋劲气的一箭碎掉了整颗心脏！

富大海就这么死了。

倒地之前，这位晋州骠骑将军那癫狂而悲伤的眸子反而变得无比平和，远远望着耿非被带下去的方向。

作为部下和主将，不论是面对耿非还是晋州大营，这一刻，他都问心无愧了！

不知何时，秦拓那张铜背铁胎弓又回到了背上，年轻人刚杀了人，俊朗的面庞却依旧古朴刻板的可怕，冲杜不丧一点头，便纵马而回。

邓宝看着一骑远去的背影，小脸上呈现出极感兴趣的表情，心说这可真是个宝贝，就是不知为何总寒着一张脸，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杜不丧则唤过一名亲军校尉，命他将富大海的尸体收了，打听出府邸所在之后，再交给其家人安葬。

作出这等安排之前，杜不丧还不忘征求邓宝的意见，邓宝表示无所谓，杜将军你做主就好。

见小邓公公真没有指手画脚的意思，杜不丧这才拿出三军主帅的威严模样，帅旗一挥，宣布骑兵进驻大营。

……

而在距离晋州大营一里之遥的地方，有一处高岗，原本这里是暗哨瞭望之地，只不过此前大营鸣金三声，撤回所有岗哨，此地跟着也就空无一人了。

李川登上高岗的时候，恰巧见到秦拓一箭射死富大海，依他的目力当然瞧不出端倪，反倒是發财发出一声喝彩之声。

“好箭法！”

李川瞥了眼这老太监，耸肩问道：“好在哪儿？”

發财欠身道：“回皇上，那少年好像身负天人合一之道，虽然年纪尚轻，日后定然不可限量！”

“日后？”李川抽动一下嘴角，心说让谁？

發财哪想到皇帝如此龌龊，正色道：“世间芸芸众生，天资惊艳者不知凡几，然而，有那么一种人，天生就无比契合武道，或者说本就是为武道而生，他们是天才中的天才，寻常人苦其一生追求的顿悟，在他们的修行中就如喝水吃饭一样简单。”

听着發财不吝言辞的溢美之词，李川不禁暗暗咋舌，这也太夸张了，笑道：“世间真有这种人存在，岂不是对其他武者的一种不公平？”

發财则闷声道：“请恕奴才斗胆直言，天地之间，从来没有公平过。”

李川咂摸着这句话，不禁越想越觉得有道理，正要表示赞同，却又听發财道：“当然了，天地不公，其实也是一种公平。”

“唔！”

李川瞪眼看向自己的龙卫，暗暗寻思这家伙，不光是八品境的大高手，还尼玛有点哲学家的意思了。

不过，李川对这些没啥兴趣，相比于尼采，他更渴望招揽高手，笑道：“这娃儿要真你说的那么猛，那朕还真得要挖一挖杜不丧的墙角了。”

發财真心道：“此人尚是一块璞玉，如逢名师教导，九品之境可期！”

“那就交给赵师好了。”

李川随意的摆摆手，刚好赵大贾已经教出红中这个九品境强者了，算是轻车熟路。

讨论完秦拓的命运，李川正打算步下高岗，他没忘记自己说过的话，要活剐了耿非，一报还一报。

然而，不等他迈出第一步，手腕却突然被一只冰冷干硬的大手握住！

李川愕然的回过头，两大龙卫从来都是小心谨慎之人，绝不会逾越半步，何况是抓住自己手腕这等僭越行为！

不过，让李川没想到的是，抓住他手腕的，还真就是一直沉默寡言的红中。

“请皇上留步。”

红中轻轻道着，渐渐流露精芒的眼眸，却是死死盯向高岗的另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