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针对陛下究竟是该东征北伐的争论,各位兄弟还有高论么?”
三峡中游小城秭归,一群少年坐在军士集结的演武场上,其中一名少年正神情激动的挥手演讲,他身边的孩子鲜明的分成两个派系,对立而坐,各持己见。
“废话,你兄弟一个被暗算死,一个被背叛砍头,干这事的还是你小舅子,换做你不和他拼命?”一个身形彪悍的少年抠了抠他方形的鼻孔,不屑的道。
他身边的胖子连连点头,“陛下伐吴是对的,孙吴有很多好吃的海鲜......”
“海鲜有什么好吃的,那些从大河里钓出来的鱼臭死了。”
身边有个小女孩立刻怯生生地道,“听说东边的人吃鱼都生吃的......”
眼看一场事关国家大事的军议就要沦为吃喝玩乐的闲聊,组织这场议会的少年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他掏出一张刺绣帕子,上面有用红色针线缝着一个‘漢’字,这是他的杀手锏,他这个旗帜来唤起少男少女们对中兴汉室的勃勃雄心!
“诸位兄弟姐妹且看这是什么!”
方才说孙吴鱼好吃的胖子端详了半天,突然指向不远处的姑娘,“陈恪,这帕子不是黄蓉姐姐的么?我昨天正看着你和黄姐姐拿着张空白帕子,怎么一天的时间上面就多了个字?不会是你求黄姐姐绣的吧?”
闻言众人掩嘴偷笑,毕竟陈恪和黄氏女子那些眉来眼去的故事已在军营里传了个遍,属于家喻户晓的低俗小说了。
被人调笑和黄蓉妹子的关系,陈恪也是悄悄用余光瞟了眼溪水边的黄姑娘,对方这时正巧将目光投过来,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下意识的挺了挺胸脯,故作潇洒的对着一群嘲弄他的少年耍酷耍帅道,“一群小屁孩!跟你们聊军国大志真是浪费我宝贵的生命和时间!”
“哟,陈大将军这是打算在长坂坡几进几出啊?”
顿时一阵哄笑。
三国初期,曹丕篡汉,刘备称帝,旋即蜀汉倾全国之力东征孙吴,彼时已经攻下孙吴西陲重镇秭归,与吴军主力对峙于夷陵。
人言刘备漂泊半生,之所以能屡战屡败而不倒,全因他手下有一支百战不殆的强军,其名曰白耳,正是这支强军在长坂坡堵截了曹操战无不胜的虎豹骑,也是这支强军在汉中将曹操的四十万大军打的狼狈而逃,曹操自此惊惧,再加上关羽水淹七军,一病不起,此生再不敢踏入刘备领地半步,甚至为此还不惜与那火烧他十万大军的孙权妥协合作,可谓晚年话凄凉。
而白耳军自从追随刘备以来,全军上下就有个规矩——军士出征,家属必须随军羁旅。用白耳军统帅陈到的话来说:家属随军羁旅才能激发军士保家卫国的意志,为之死战不退,这就是白耳军真正强大的原因。
事实上这句话并非没有道理,当初关羽水淹樊城何其威风,可是吕蒙袭取荆州导致军士家属皆陷,旦夕之间士气高昂的士兵就哄然而散。虽说白耳军家属最初随军羁旅是实在木得地方住,但时间一长也就养成了这个不成文的规定。
这位陈姓少年,正是白耳军最高统帅陈到的独生子,陈恪,他身边小伙伴也几乎都是白耳军军官的后代,可谓名副其实的军二代聚集地。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比如刚才那个抠着鼻孔瓮声瓮气的说兄弟情义高于天的少年就是汉中都督魏延的次子,因为镇守北边的重任魏延不得不放弃这次捞功的机会,不过做梦都想杀人的他又怎会错失让儿子镀金的机会,正巧魏延当部曲时与陈到关系十分熟络,于是就顺理成章的把次子魏昌寄放在陈家。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大家族的庶子也参与到此次随军羁旅的活动中,这些庶子在家族中地位不如嫡子,自然很难谋得个一官半职,只好先到军中混个脸熟,到时回去也好在自己的履历栏上添上一句:曾参与东征战争,并表现优异。为此,这些小家伙的长辈少不得在军中上下打点,他们对白耳军统帅的太子爷陈恪自然也是百般讨好了。
“陈恪!你还在这搞军事议会呢!”
闹哄哄的演武场外传来一声呼唤,陈恪抬眼看去,正是和酒鬼混在一起的小叔子,陈寅。
一人得道,全家升天,这句话放在陈家正是个最好不过的例证,陈到投奔刘备是在刘备一个相当落魄的时期,当时刘备刚刚丧失徐州投奔曹操,曹操丢了个豫州刺史的虚名给他,实际却是要兵没兵,要权没权,要地没地,整日赋闲在家还要提心吊胆被曹操拉出去砍了,只能偷偷种点花,当时陈氏全家都十分惊奇陈到的举动和选择,毕竟跟着这种已经被架空的军阀只有混吃等死的份,谁知这一晃几十年过去,潦倒落魄的刘皇叔变成了地地道道的的汉中王,水淹七军一战震中原,多少中原家族心惊胆战,为此陈家又开始和恩断义绝已久的陈到眉来眼去,双方互通书信吹捧,碰巧陈到似乎也是个家族观念重的主,不仅原谅了陈家多年来的冷落,甚至还同意陈家拖家带口的过来投奔他,可这陈家才刚搬来几房,荆州战场又出现变故,刘氏集团局势糜烂,原本热情似火的陈家顿时又跟泼了冰水似的杳无音讯起来。
显然陈家是又打算抛弃陈到了,所谓多方下注,才能保证宗族延绵百年,这已经跑过来的几房事是不可能再跑回去的,幸得陈到周到,帮这几位哥哥弟弟安排的面面俱到,倒也在军中各得其用。
偏这位小叔子陈寅是几房亲戚中最不争气的一房,文书和军事都是一窍不通,直接明言自己要个闲职混吃等死,对此几房长辈都对他言语讥讽,连带着他这个小侄子也是各种瞧不上。
陈恪见到小叔子过来,正愁心中憋屈没处宣泄,再加上陈寅这调侃式的语气亵渎了自己神圣不可侵犯的理想,直接忿忿地上前一把夺过他手中的酒罐,厉声道:“军中明法,随军将士不得饮酒,违者轻则鞭笞,重则斩首!叔叔这是活的不耐烦了还是想拉着整个陈家下水啊?”
“啊?你说啥?有这么严重吗?”陈寅满脸醉意的转头看向身后的两名军士,这两位和他一样都是满身酒气,见到陈寅和陈恪看过来都是哈哈大笑,显然没有把陈恪的话放在心上。
“你...你们!”陈恪见状直接怒了,演武场上的少年们只是把他当作权贵公子捧着,自己的叔叔更是把他的话看作童言无忌,在这些人看来,他从小就坚定的信念仿佛如浮云般不切实际。
想到这里,陈恪觉得自己必须要证明什么,他径直从腰间拔出佩剑,指着陈寅的鼻孔,
“我陈家子孙个个不是孬种,爹爹和伯伯们都在前线奋勇杀敌,偏只有叔叔在这秭归城中贪生怕死,又有何面目嘲弄一腔报国热血的我!现在陈氏第三十二代子弟陈恪,向陈氏第三十一代子弟陈寅发起挑战!叔叔,和我一战吧!”
“额?”陈寅被陈恪郑重其事的语气和表情给搞蒙了,歪着头打量了一番陈恪,突然上前一把夺过陈恪的剑,“毛还没长齐,就想着砍长辈?你叔叔我就是无能,不敢去直面血腥残酷的沙场,君子坦荡荡,我承认了又何妨。”陈寅显然不打算接下陈恪的挑战,这种小孩式的胡闹他根本不放在眼里,摩挲着佩剑,他忽然叹了口气,
“你这脾气倒是和你爹年轻时如出一辙,怎么劝都劝不住,不过陈恪你要记住,虽然战场才是最直接决定胜负的地方,但是这个看似宁静的秭归城也同样重要,你叔叔我同样也在做着不可替代的事情。”
“喝酒就是不可替代的事情?”
“小屁孩?这么喜欢揭长辈的短?”陈恪鄙夷的语气让陈寅气不打一处来,他笑骂着给这个不过齐自己肩膀的少年一个脑壳爆栗。
“快别皮了,你爹从前线回来了。”
“爹爹回来了?是凯旋了?夷陵打下来了?”听到自己爹,陈恪的眼神直接亮了起来,原本懒散的少年们也纷纷围了过来,竖起耳朵关心起前线的战事。
陈寅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这次你爹回来是为了另一件事,孙吴胆寒,向陛下求和,因此将原本囚禁在江陵的关氏一族给遣送回来了,你爹此次回军就是为了护送他们。”
关氏一族?莫非是关羽的亲属?
关羽当初坐镇荆州,家属都安置在南郡郡治江陵,荆州陷落后,远在樊城前线的关羽自身难保,根本无法保障妻儿的安全,再加上孙权的嫡长子孙登对他女儿青睐有加,关氏一族自然而然的就被孙吴‘保护’起来,可是被称为‘关氏虎女’的关姬又怎会甘心嫁给杀父仇人呢?这一来二去双方就闹僵下来,拖到今天便成了最好的外交筹码。
孙权是想的有点美,先是送关羽人头给曹操祸水东引,如今见到战争不可避免,又讨好似的接连把张飞的人头和关羽的亲属送还给刘备,俨然一副君子礼遇的模样,可这些事情摆在刘备面前,典型的是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让这个白发皑皑的老将军更加愤怒。
我刘某首先跟你是盟友吧?这碧眼儿第一次背叛我就是让吕蒙跑去偷袭荆南三郡,害的老子从益州兴师动众的赶回来,要不是听说曹操兵临汉中,当时说不定就锤死你!看在咱是亲戚的份上,这事也就算了,当初咱问你借了一个郡,确实理亏,这三个郡我就送还给你了,一个郡换三个郡,这下总该满意了吧?可谁成想孙权这货蛇心吞象,还来了个二次背叛!这次背叛不仅直接使得刘备丧失了‘东西齐出’的主动权,连穿着同一条裤衩从大汉北边打到南边的两个好兄弟也被孙权给弄死了!
这事换谁能忍?刘备感觉就算是他老祖宗,那个看着父亲被烹杀的刘邦都不敢说可以咽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