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冷雨过后，江州城在第二日就下起了薄薄的辰雾，偌大的山城云缠雾绕，街道巷井淹没在这飘渺如仙境的云雾里，这时人们便随着略有些阴暗的天光打开窗门，开始他们习以为常的一天生活。

江州城三面环山，冬日没有日照属于正常现象，再加上天气寒冷，雾气常常难散，因此人们走在雾中都是小心翼翼，有时看见有人迎面走过来，都像是从云里下来的神仙，等到走近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隔壁村出来打水的张二麻三，于是双方用方言打一声哈哈，大抵是抱怨今天的天气有多遭。

“这该死的天气，今天一天估计都散不了。”

“可不是，不过这样也好，下了雾，城里那些大人们就不能骑马在田里乱窜了。”

“兄嘚，这是冬天，在田里踩几下也碍不着你什么吧？”

“你懂啥，最近我从西南那边搞了点新品种，据说要从冬天种起哦。”

“这么神奇的吗？是蛊虫吗？”

“戚，那种传说中的神物，岂是我可以指染的。。。”

乡里的熟人就这么三三两两的从雾中走来，有的是半路搭伙，有的则是一开始就相约第二天一起去干活，冬日，除了日常的用水外，就算是取暖的柴火也是秋末就已经备好了的，老婆儿子热炕头，自己出来打水挑。

偶尔也能看到一些健壮的妇女捧着衣桶，大腹便便的走过来，她们聚起来的圈子往往比男人们大得多，蹲在江水河畔，对着远处指指点点，不停的絮絮叨叨，话题也离不开她们往日的闲谈

“听说三洼屯张村，一窝子的男人就回来一个。”

“哦呦，这么惨的么，前几日怎么没听说来？”

“害，这不是不让哭丧么，三洼村搁的地方靠近军营驻扎地，怕影响士气，上头有人过去给了一笔钱，还分了一些田呢。”

这时一些妇女就会捂嘴作惊叹状，然后说咱家也死了男人，怎地就没这份福气？当然也有彪悍的妇人有不同音。

“男人都没了，要田谁来种，俺们来嘛？反正朝廷下次再来，俺家娃子说什么也不让他们给带走，他们要硬来，俺就和他们拼命，这是要把俺们往绝路上逼呢！”

“也不能这么说，咱们这边好歹是十抽一，据说曹贼那边，那可是五抽一呢！”

“噫！这么吓人的么？”

“俺听俺娃子说的，他前几日回来省亲，说是丞相身边的大人物这般说的呢。”

听到有大人物出没，这些农妇都争着凑过去听卦，不会又是一阵哗然，然后叽里呱啦的声音扩散开来。

某一刻，不远处的一圈女人中有人激动的喊了一声，然后所有女人都停止了交流，提着裙襦赶忙走到河畔高处的石滩上，向着雾里张望。

“来了！来了!”

有人指着天边惊叫起来，这时就算是三三两两的老男人们也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向着那处张望。

雾里逐渐传来纷杂的脚步声，然后渐渐的，冒出一个黑影，一排黑影，那些模糊似团子状的黑影由远及近，像是从云雾里走出来的幽灵，轮廓逐渐清晰起来，不久之后的某一瞬间，当他们踏出缭绕的云雾，成建制的出现在江畔的时候，妇女们就会摇着手上尚未甩干的脏衣服，尖叫的喊起来。

“来我们四洼屯李村看看呐！咱们李村的姑娘那都漂亮的紧呀！”

“咱们家如花，那是江州百里出了名的貌美如花！”

“漂亮有啥用？咱三洼屯的女人都特别能生了！一次能下好几个崽！”

“你别撑死！”

“能生有啥用？咱们村有巴郡，有名的巫婆，，，喝了她的神仙水。。。”

女人们的声音大抵如幽绵轰鸣的晨钟，而且往往不止一个的同时响起，在江边炸成了一锅粥，江水在这种震动中都不禁发起颤抖的呜咽，山高水长，等到传到正在跑步的陈恪这边时，难免变成一些尖尖细细的碎语。

陈恪和他的白耳军少年们实则已经不止一次的走过这处江畔，然而今日与往常不同的是，那个冷峻脸的赵云竟然在丑时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踹了他们的营寨然后强行把还在睡梦中的他给拎了起来。

“勤能补拙，你不知道吗？像你这样的笨崽子，就该多拉出来遛遛。”

他又指了指陈恪后面的所有人。

“还有你们也是。”

于是一众人就在一脸的懵逼和睡意下背起足足五十公斤的重负，在江州城郊来回跑了起来。

“快点！一群废物们！古时的魏武卒穿三层重甲，背弩矢，持剑戟，一天就能跑一百里，你们这才哪到哪啊？”

“就这？”

“渣宰们！”

“垃圾，真特么垃圾，我要告诉你们，你们都是垃圾！”

杜衡右手持着赵云给他的竹简，左手持着鞭子，骑着他欢快的小毛驴，在队伍后面跟着，他此刻正挥斥方遒，意气风发。

谁能料到赵云大半夜把他从家里抢出来竟不是要训练他，而是要他作督促员，此刻他瞅着队伍前头那个正一脸绿色闷头跑步的少年，想起前日他在自己面前的嚣张跋扈，不由得想仰天长啸。

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

眼见着杜衡发狠的叫骂竟然愈发的欢快，跑在陈恪前头的魏昌牙齿已经磨的咯嘣脆，他眼睛瞪得头一次比铜铃还大，鼻子里冒出似牛得热气，脸色气得比橘子还绿：“你们等着看吧，魏爷不弄死他怎么对得起我丈长得大戟？”

陈恪这会已经跑得意识快模糊了，赵云特地在他的装备里添了料，导致他这个本来就没觉醒武技的废物更加雪上加霜，平时昂的比公鸡还高的头这会已经耷拉到与肩平行，只能盯着眼前的土路走一步算一步。

张胖子早就察觉到不对劲，谁成想他这个最臃肿的小胖子背上重负后还能游刃有余，此刻正搀着陈恪的一边蹒跚前进，语气紧张的嘴碎着：“完了李哥，陈哥没吃我的早饭，要饿晕了，怎么办啊！”

李子轩一直在观察陈恪的状态，闻言笑着摇摇头，拍拍陈恪的肩膀轻声说道：“陈恪，如花她娘又来江边看你啦。”

“额。”昏暗中的陈恪像是看到一阵光，他迷离的眼中闪过一丝清明，茫然的嗫嚅一声，抬起头朝江边看去。

“如花。。。貌美如花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