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武三年二月初,持续了两个月平淡生活的江州城终于又掀起了一场不大的风波,蜀汉司徒许靖和东吴副使陆瑁吵起来了,据部分目击人士声称,他们甚至在刘备开早朝的行宫里公然打了起来。
起因源于许靖的一次清谈,这位平时讲课没事就喜欢拉一票时人大批特批的老儒,这次终于调转方向,把批斗曹魏的矛头转向了东吴,而且当巧不巧的就评到了如今争议颇大的东吴大都督陆逊,陆逊在东吴势力夺取荆州和抵御刘备的战役中都取得了卓越的功绩,但是在西进蜀地时却遭受挫折,许靖身在汉朝,当年又拒绝过孙策的征召,此时说起话来当然不会有多好听,大体说陆逊武功将尽,又治学不著,出身名门却罔顾恩义,背主求荣。
许靖说话比较文艺,文邹邹一大串讲下来虽然含沙射影,却看不出骂人的端倪,然而经过堂下半瓶水的学子一番解读,那就变成了明面上的意思,这群学子回家再跟颇有权势的父辈一讲,有些鲁莽的军痞就会在圈子里大肆传播这样的言论,一来二去也就传到了驿馆里。
陆逊听闻此言倒是无所谓,可他胜负欲极强的弟弟陆瑁却咽不下这口气,拍案而起就要去刘备行宫找许靖理论,通传不至又独自跑去许靖的学堂捣乱,几次三番下来,就连上课最不认真的陈恪魏昌两人都知道有个叫陆瑁的吴国人是陆逊的弟弟,他要找许靖老头的麻烦。
如此双方的矛盾和怨怼越积越深,终于在某一次比较大型的朝会上爆发出来。
孙刘两家议和的协议草案是在去年十一月就有所商定的,然而后来几次的谈判,不是因为刘备要斩马忠,就是因为武陵郡和宜都郡的土地事宜在扯皮,以至于拖了整整三个月也没有结果,陆逊和陆瑁基本每隔两三天就要进江州行宫与刘备‘交流’一番,到这日的大型朝会,算是刘备对吴国方面比较正式的一次外交谈判,然而如此名臣林列,武将云集的宫殿里,此刻却上映着吴国副使与蜀汉司徒互揪胡须的戏码。
那许靖老益弥坚,年轻的时候对待曹操起码还书信问候一下,孙策东渡江东的时候却屁都没放一下扭头就往交州跑,以至于还‘身坐崖边,先载附从,疏亲悉发,乃从后去’闻者莫不叹息,其大义凛然可见对孙氏军阀的痛恶程度,此时与那陆瑁争辩起来面目通红,手指在空中不断的指着。
“汝那孙权之兄,不忠不孝不义,时附伪帝,为虎作伥,汝与陆伯言时在庐江,一郡为之屠甚众!尔等既为季宁之后,理当纲纪门户,效忠汉室,何以违祖命而弃纲常乎!君子报仇,十世犹可,岂有二世而投仇敌以存命乎!”
“子曰: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子曰:孝子之事亲也,居则致其敬,养则致其乐,病则致其忧,丧则致其哀,祭则致其严。五者备矣,然后能事亲。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
许靖张口《论语》闭口《孝经》,引经据典,类比实事,说的陆瑁哑口无言,呲牙裂齿,直要动手打人,揪着许靖的白胡子不肯松手,二人一直搅打到大殿门口,才被两边将校堪堪拉开,那许靖被揪打一番反倒精神抖擞,梗红了脖子在那讥讽,那一天的早朝,许多人都拼命忍住笑容,然后在一片尴尬的沉默里满脸正经的匆匆离去。
这件事在后续的发酵中很快炸了锅,大多数蜀汉官员都觉得扬眉吐气,大快人心,也有人觉得这种做法会影响到接下来的孙刘议和,同时也让孙刘联盟可能复合的时辰变的更加遥遥无期,而经过两个月的调查与积淀,曾经在江州城骤然发生的那场动乱,其线索与原因也如同剥丝抽茧般被刘德然和他手下的老兵给一一揪了出来,此刻摆在刘备面前的是一支魏军精锐专用的刺纹弩,两只沾了血迹的官印,以及几张被揉的皱巴巴的名刺,当然,上面也满是血迹。
刘德然就坐在刘备身边,仔细的将这几日查到要事逐一复述着。
“这支杀死李渠的刺纹弩形式是按照魏军专门打造给乌桓弓骑的特制品,我也是前几年通过还在幽州的老乡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的,不过奇怪的是,,,经过我们的工匠考察,制作箭弩的所有铁器材料全都来自犍为郡铸铜司。”
刘备闻言愣了一下:“他们。。。在犍为铸铜司也有人?这是在故意示威?”
“应该是示威,我调查了当晚突袭县治所的所有箭弩,只有杀死县令李渠的那支最为特殊。”
“。。。你继续说。”
“腊日的变乱之后,我们当时封锁了整个江州城却一无所获,后来根据推测果真查到有人趁着半夜从西城门的狗洞以及防御漏洞处逃走,我根据这些蛛丝马迹,调动军中关系联系各处郡兵,最终在汉嘉郡以北以及巴西郡的蒙头荡石找到了他们的踪迹,再根据城中所擒获的那部分歹人的身份,可以大致确定此次在城中作乱的有大半是賨民。”
“賨民?呼,又是老问题了啊。”刘备闻言皱了皱眉,自建安二十年(七年前)曹操攻取汉中后,巴中汉中就有大量賨民北附,第一次荆州之变后,刘关与孙权以湘水划界平定荆州事宜,尔后挥军收复巴地,将张郃与曹洪击败后又于定军山阵斩夏侯渊,引得曹操不得不亲征汉中。建安二十三年,在曹操决定放弃汉中之后,便将所有归附于他的賨人强制迁移到了关陇地区。
然而官府能强制拆迁,就也有要偷偷跑回来的人,巴地是賨人土生土长了上千年的故乡,眷恋之情在所难免。再加上关陇地区聚居了骁勇善战的羌人,賨族尽管英勇,终究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这样一来二去,被迁去北方的賨民竟逃回来许多,刘备为了增加人口和战斗力也乐在其中,事到如今,他就不得不背负起这些南归賨人中可能藏有间谍的副作用。
“我听杜琼的说法,那次突袭李严府的死士大半全是李严他自己招募的家丁,他李严又为何要招募数量如此众多的賨人?”
“李正方的想法,无非就是苟利其身罢了。”刘德然听刘备提起的李严多少有些不屑。
刘备闻言一阵叹息,生逢乱世,那便只能唯才是举,这是过了多少年他才向曹孟德学得的道理,他本以为自己只要在世就能压得住李严,如今看来,这局势却有些扑朔迷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