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我今日在此深宫中,杀了你么?”
刘备冰冷的声音在这冰冷的大殿上响起,陆逊身形一顿,回过头冷眼盯着刘备。
刘备微笑:“你是吴国使臣不错,但你在汉地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我杀你有充足的正当理由。孙权此时自顾不暇,杀了你,东进就再无阻碍,不管他挡不挡的住曹丕,杀了你,我再东进,谁还能阻我?”
“呵,玄德公莫非失了智。”宫殿的这侧,陆逊微微摇头,他的身体此时全部转了过来,朝宫殿里挪动了几步,“如今天下三分局势已定,能打破这一僵局的此时只有曹丕,他有兵力,有辽阔的疆土,有无数的资源和人才。。。人口,若他这次真的击败了主上攻略了吴地,你以为你还有机会么??到那时,天下就该统一了。”
“你杀不杀我,都阻止不了曹丕,都阻止不了吴王,曹丕若胜,天下一统,吴王若胜,进可与蜀汉合纵称帝以抗曹魏,退可称臣纳贡以吞蜀地。玄德公莫非还以为如今的天下局势你还可以主导什么?”
“看看你在夷陵倒下的那些将领和兵吧!”
陆逊冷冷的说道,“从那一刻起,这片天下已经不是你的舞台了!”
“所以你杀我与不杀我,究竟有什么用呢?没有意义的,当然,若玄德公觉得杀我可以解恨,可以泄愤,那来吧,来吧,我陆逊也是不会引颈受戮的。”
陆逊这般说着,面色平静,目光冷绝,两只手自然缓放在身体两侧,一代天地人杰的气魄暴露无遗,刘备身旁握枪的赵云和持剑的刘德然这时已经将目光锁定在他身上,只等着什么信号,就要一拥而上,将这位足以操纵二十万军团的帅才给扼杀在江州的深宫里。
二人不知对峙了多久,刘备那副从颓然中突然爆发出的杀机才缓缓收敛,他仰头望着宫殿的穹梁,张开嘴,发出哈哈哈的大笑声,那声音透着些许壮阔,些许悲凉,但终究是无力的。
放在后世,这就是某些人的无能狂怒,哦不,是无能狂笑,都一样了。
深宫中的争吵与杀机,包含着这个迟暮雄主对重新收拾旧山河的期许,以及,对过去那些旧仇新恨的一系列发泄与克制。
有人说雄主之所以为雄主,庸人之所以为庸人,区别就在于雄主分的清主次,掂的起轻重,明的了缓急,他当初为弟报仇,提大兵略荆襄,若胜了,眼前这类儒生自然说斩也便斩了,如今毕竟是输了,输了就要认,只有认清了现实,他这个摇摇欲坠的割据政权才有生存的土壤。
刘备知道此刻的陆逊是杀不得的,即便这人该死,也不能死在他的行宫里,白帝之战后孙权故意把陆逊支到蜀地,除了暂时架空他的兵权外,未尝没有借刀杀人的想法,知道南面那个比自己小许多的大舅子的想法,刘备就更不会这么做,可以说陆逊正是揣摩清楚了两方主上的意图,才能游走于钢丝之间而从容不迫,以至于现在竟可以游刃有余的欺君子以方了。
他刘备不是君子,可他是被束之于高台的帝皇,一言一行都受到天下人的瞩目。
只要想明白这点,陆逊就知道刘备不可能在这里杀他,前面的那些气势与压迫不过尽是些虚言恫吓,于是他才毫不相让的立于大堂之上,与这位蜀主针锋相对。
而此时他也明白,这种针锋相对已经不仅局限这深宫之中,在刘备察觉到他的某些意图的那一刻起,这场原本只是残局的棋局陡然扩大为围绕蜀魏吴这三方势力的天下之争,以天地为棋盘的对弈终究以一股不可阻挡的气势介入到这数百年前就已经陷入僵局的残角中。
天下英雄何其风云?当他们以为可以凭借一己之力解开这百年残局的时候,却已经在不经意间给天下大势安置了一个支点,这个支点或许此时人们还毫不在意,若干年后,当那个足以撬动支点的巨人横空出世时,他们才真正回想起,曾经一度被这个支点支配的恐惧,以及在那种支配下无尽的动乱和看不清前路的未来。
坐在台上的刘备平静下来,他抬手示意陆逊坐下,自己则面朝长长的宫殿阶道,露出怅然的回忆之色。
“坐吧,坐吧。”
“朕给你讲个故事,一个关于皇室密闱的故事,那是很多年以前,,,朕刚刚被陛下封为左将军时,在许都的宫殿里听陛下讲起的故事。”
“这是一个关于钥匙的故事。”
刘备在提到钥匙的时候,一直古井不波的陆逊终于缓缓抬头,平静的眼睑下,有一种深邃的情绪在涌动着。
他其实听说过一个类似的故事,而这个故事的上一个执棋手,是他的师傅,陈叔至。
目光流转,如风云变幻,江州城一场无声的硝烟正在两处毫不相干的地域同时升起着,也许某一刻,就有人乘风载云,扶摇直上九万里。
陈恪此时站在人群中,比之衣着华丽的众少年要多不起眼有多不起眼,但他嘴角却挂着比其他人都要轻蔑的多的微笑,冬风刮起,在院落里起呼啸之势,他颈前的挂绳微微拂动,上面悬挂的铜玉色钥匙随风飘动着。
先前站在院墙上骂娘的老头这时反而轻松起来,在他之后又有三名持剑的老者从墙外跃上墙头,四人成犄角之势,隐隐与墙头上的十数名黑衣刀客对峙着。
那名老头笑着朝为首的黑衣剑客拱手,那模样像是久别重逢的旧友在故地相会:“想不到,如今威加四海的洛阳剑圣史阿竟会屈尊来蜀中这等蛮荒之地,曾经天下风云出我辈,皇图霸业笑谈间的剑祖高徒,也彻底沦为伪朝的廷中鹰犬了啊。”
那名被黑衣蒙住整个身子中年男子闻言身子微微动了动,似乎是在辨别这道声音中熟悉的部分,半晌之后,那种与他年龄完全不相符的沙哑声音响起。
“公孙弘。。。你这燕赵的老儿,倒是命长。。。”
“哈哈!族兄之愿尚未完成,我白马义从焉能尽散!”
“白马义从。。。呵,真是个颇为遥远的历史名词啊。”
那中年男子说完这话,身子抖动,长剑微微张开,他四周的刀客这时都将朴刀立在胸前。
“天下之大,我摸金校尉何处去不得?今时巴州南充国,他日豫章海昏侯,白马义从自界桥一役后土崩瓦解,武林中盛名绍减,虽有常山赵云勉励维持,已是昨日悲歌,空得谈唱罢了,公孙弘。。。你要阻我?”
“呵!职责所在,不得不如此,今日将整条街的郡兵、骁卫尽数调走,就是为了请君入瓮,此时渔网已成,正是老翁收获的时候!”
老头话音间,不远处的林子里升起数个巨大的纸制孔明灯,长箭呼啸而过,将之射成空中绚丽的明火。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院后马场中的草垛始料未及的被掀开,藏身其中的许多家丁状的賨人刀客持着手制而成的草盾,从林子巷头里同时俱出,扬尘狂叫,只是一瞬间就多出了四五百人,将驿馆外空荡荡的广场塞的满满当当,一时间甚嚣尘上,原本寂静的江州驿馆猛然间变成巨大的闹市场。
从天空俯视的角度,院落里是一群蜀汉的二世祖,站在院墙上的是一群名为‘摸金校尉’的曹魏神秘司部,而包围他们的,则是陆逊用以西调的宜都郡賨人,在更远的远处,蓄势待发的蜀汉精锐军团已经被迅速的调动起来了。
白发老头笑眯眯的望着他们:“看来钓出来的鱼可真是不少呢,这么大数量的賨人,这江州城中吃里扒外的衣冠叛徒可真不少呢,呵呵呵。。。。”
那黑衣中年人也微微转头,然后又把头转了回来。
“魏吴蜀。。。来的尽是些土鸡瓦狗。。。呵,我今天是要带走几个人的。。。”
“啪啪啪啪啪啪……”
这个时候,院落内却响起一道违和的拍手声,已经有些紧张的少年们循声望去,正是露出轻蔑微笑的陈恪立于人群之中,拍出他那很没有节奏的掌声。
“好!好!好!时至此时,在我大汉的江州城,倒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冒出来了。”陈恪拍着手,龇牙咧嘴的笑着这般说道。
“你别。。。”赵统面色变幻,下意识的想阻止他的恶意挑衅,毕竟此时的局势已经大大超出他的意料,风云变幻如神雷,一切早已脱离了他这个小小少年的掌控。
陈恪这时却不再管他,张胖和魏昌也并肩站在他两旁,人群中让出一条道路,只见陈恪一步一步迈向院墙,那个黑衣剑客站立的方向。他充满杀意的低语声也如蛆附骨的凛然响起。
“你刚才说,今天谁也别想离开这里?呵,你说的没错,今天你们是别想离开了,不仅是你,还有你们,外面那些,你们一个都别想离开,因为。。。我要一巴掌拍死你们啊。。。”
陈恪这般说着,他的手掌已经微微举起,尔后轻轻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