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有平原，蜀郡的南边则是山地林立的犍为郡，犍为郡的东边是江阳郡，江阳郡再往东边就是巴郡了。

从巴郡到江阳郡再到犍为郡，有山地有平原，总体而言就变成了被山地环绕的平原，这种小平原就是山谷，两山夹一谷，当地人称其为坝。往大了说，平原面积较大的蜀郡平原也会被称作四川盆地，也就是大很多的山谷，他们被群山环绕，因此两川的整体地形，还是颇为崎岖的。

这也就注定了陈恪等人一路的行程不会太过轻松，一路走来又是爬山又是下山的，有时路径太偏碰不到村落，就只能在山林里风餐露宿，有时在深山大川里觉得杳无人烟，下一个路口一转又看到阡陌交通的山村，有小溪从村头悉悉的淌过。

由于四川多山地的地形，其交通相比于此时的中原而言还是差距颇大的，往大了说，秦人灭巴蜀两国后，两汉统治这块地皮不过才四百年，其中大片的山地里仍旧聚居着未曾开化的蛮夷，例如前不久在巴郡郡城江州搞事的賨人，其实就是巴西、汉中等地的土著民板盾蛮，如今的整个巴郡依旧还有三四成的廪君蛮人口，他们与汉人杂居，时不时的就会来一场叛乱，‘劫掠百姓’‘寇没诸县’。

巴蜀两郡是汉人在益州聚居最多的两个州郡，即便如此也不得不受到土著的骚扰，更遑论其余的郡县？三国时期刘备接手的这个益州，实际仍旧是个蛮汉杂居的益州，刘备手上真正能够动用的人口和资源实在太过稀少，这点即便是日后极擅内政的诸葛亮来做，平定南中也仅能达到个‘纲纪粗定’的程度。

于是陈恪常常能在路上看到这样一个奇特的场景，山下的村落在松土耕地，山上高地则有一群发服皆异的少数民族在放牛羊，山腰间会搭一个台子，里面常驻着几个人，据说是用来调节两族矛盾的会议厅，这种事情实在太过复杂，又有些有趣，沿途的高山土路上，时常就会看到成排成排的牛屎羊屎。

“这些都是好东西的。”见惯了这些场景的小女孩小孃这么说，她原本的名字叫作张三娘，据说是她娘的第三个孩子，前两个很小就夭折了，所以她娘对她宝贝的不得了，这在重男轻女的封建农民社层中来说，倒是个少见的现象。

她家是地道的犍为郡农民，四年前的汉中之战，诸葛丞相倾发蜀民入汉中，她爹就是那时离开的村落，后来再也没有回来，她娘是笮都夷，从汉嘉郡内属过来的，汉蛮杂居了三四百年，这年头少数民族和汉族通婚已属于基操，正常现象，但这个小女孩混血的特点还是亮眼了出来，先前脏兮兮皱巴巴的没看出来，后来洗的白白净净的，立马显出她小美人胚子的底子，只是可能饿的久了，有点骨瘦如柴的嶙峋感。

等以后身材养好了，应该是个小美女吧。

陈恪这样想着，不过他目前还没怎么瞧得上这个皮包骨头的小萝莉。春寒融雪后的天气实在太过阴潮，再加上这几天落了几场早春的雨，这边的道路上全是清一色的与泥烂在一起的动物粪便，耷拉在这有点高原特色的红紫色土壤上，实在是有点后代梵高的那种沉重色油画的色感。

然而，那股因为阴潮和没有阳光而弥漫的恶臭味道，还是让陈恪无法自己骗自己，他此刻正用水渍打湿的衣领捂着口鼻，在里面嘟囔着：“娘的，这特么也能算是好东西？小孃，那你怕是没见过真正的好东西！”

小孃一脸正经的据理力争：“这些东西可以沃肥的！本来长不出好东西的土，用这些东西一浇，第二年的收成就会好很多，就是那些稗草也会跟着疯长，三娘以前每年都会跟着娘去除草的。”

她说到一半，又向陈恪投去一个鄙视的目光：“你个不事农桑五谷不分的贵公子，哪里会懂得我们民间疾苦？”

一个多月的相处，小女孩身上少了一些哀气，多了些生气，也逐渐熟悉了她如今剑圣徒弟的身份，她可爱的性格和年龄使得她在这个小队伍里受到不少的照顾，在了解到这个咋咋呼呼的少年竟然只是师傅的俘虏后，对陈恪的态度也逐渐带了点俏皮。

“我凑！懂不懂的民间疾苦，和我非要从这边踩过去没有必然的关系吧？要不然你们给我准备只牦牛鞋，鞋子可以脏，脚不能脏哇！踩在上面，一辈子都洗不掉的！”陈恪一脸恶嫌状的眨着眼，那边穿着草鞋的史阿和刀客已经踩过去老远，那个面容姣好的刀客还站在那片不可名状之物的中间叉腰朝他吼着。

“陈恪!你装什么装！你从白帝城偷袭峰山的时候爬了那么多山，早不知道踩了多少蛇屎虫屎了！这个不过比那个大了一些，你就嫌脏啦？矫情！你还是不是男人？”

“这跟是不是男人又有什么关系？”陈恪哭丧着脸嘀咕着，他身后的三个刀客也已经挤了过来，其中一个下颚蓄着大胡茬的汉子朗声笑了一下，这一个多月来，陈恪也逐渐与他们三人熟络，左边那个剔着光头的刀客喜欢带着斗笠，叫作广成大，中间这个蓄着胡茬的叫作广成二，至于最右边那个和史阿一样沉默的刀客则叫作广成三。

没错，顾名思义，他们是兄弟三人。

这其中，大哥喜欢磨刀，二哥喜欢絮叨，三弟则喜欢发呆，这倒挺符合他们的人物形象和性格，此时广成二则又一如往常的调侃起陈恪来，这一个多月来，要说陈恪除了和那女刀客斗嘴外还干了什么的话，和广成二交上了朋友算是他唯一可称道的成就了。

“哈哈！陈小子，怎么样，你要是怕，叫你广成二大哥一声大哥，你广成二大哥就勉为其难的把你抱过去！”

陈恪见广成二一副笑嘻嘻又打算占他便宜的样子，脸一黑：“不叫，你明明是广二哥，若叫你大哥，那广大哥怎么办？”

“额。。。”广成大抬头迷茫的看了一眼陈恪，又转头迷茫的看了一眼他二弟，眼睛里的迷茫突然凶戾起来：“二子，这位陈小兄弟说的没错，要叫也只能叫二哥，你上面还是有大哥的。。。”

“凭什么？大哥你占了一辈子大字，我就只能被人喊成二哥，可是二弟也想当一次大哥啊，二弟不想永远都做老二！”广成二在那据理力争，其实他大抵还是有些怕他大哥的，三兄弟里面广成二的武功最低，人缘却最好，广成大的武功第二，但是更有责任和担当。

陈恪见又一次成功挑拨了他们俩兄弟的争端后，坏坏的一笑，对着右边的广成三笑嘻嘻的说了几句好话：“广三哥？背我过去呗？”

沉默的广三哥看了他一看，然后弯下了腰，陈恪嗖的一声就趴了上去，气的踩在泥地里的女刀客在那大声的骂不要脸。

“不要脸！你不是男人！这么大了还要人背！要背也该是三娘被背，你凭什么？我还没。。。”

“你还没什么。。。你也不是男人？”

“没。。。没什么。你！”女刀客咬牙切齿。

张小孃被女刀客说的红了脸，那边虎背熊腰的三兄弟她还是有些畏惧的，这些天来她其实只跟陈恪还有那个大姐姐混熟了脸，偶尔能开点小玩笑，对于她的那个剑圣师傅，心里倒是敬畏的不得了。

这其中，大姐姐善益老喜欢和陈恪斗嘴，她一开始见二人吵起来的时候，还有心帮帮架，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只是在心里叹息几句，自己明明是最该被安慰那个，现在反倒在两个大小孩之间劝架。

真是心累啊

不过她在心累的同时，内心深处那些忧伤和不安全感反倒冲淡了不少，只有每次夜里从梦中惊醒的时候，会抹着泪看到同样睁着眼睛的陈恪在张望夜空。

他往往会回头冲她一笑，然后说：“睡吧，没事，有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