莋都军寨一座脏乱的木质监房里,地上铺着杂草,被收了武器的陈恪和秦善益就被收监在此处,张小孃站在监牢外阳光照不到的阴影处,此刻正略带紧张的朝这边张望着。
由于史阿和白狼部老者走远了的缘故,秦善益追打陈恪的闹剧根本无人可以制止,广成三本想拔刀强上,被他大哥狗血喷头的骂了一通,然则广成大虽然知道不能在莋都的地界动武,却也拿秦善益和陈恪这对小祖宗毫无办法,闹到最后,两边的军寨都被这边的动静给扰得鸡飞狗跳,方圆十里之内的莋都巡逻队在短短片刻之内竟然就跑来三队,硬生生用明晃晃的刀器逼停了两人。
接下来的事情自然就麻烦了,负责引路的白狼老人跑了,这边压根没一人听的懂莋都话,对面的巡逻长官一脸怒容的站在道口指着几人几里哇啦的说了一大通,看那肢体语言应该是骂人无疑,但偏是没人听得懂,广成大努力想承担作为大哥的责任,在对方面前手舞足蹈的解释了一大通,可从对方丝毫不减的怒色来看,应该是白费口舌了。
本来在军寨中有两个异族人搞事,这种恶劣的行径就算直接就地砍头也不奇怪,这样一来也许陈恪一众人就只能被动动手把这群人搞死了,然偏偏此时道旁的山寨里走出几个老者,在巡逻长官的耳边叽里呱啦说了一大通,那巡逻长官这才面带愠色的要把陈恪和秦善益押走。
“你们要干什么!?”
“我拍死你们!”
眼看陈恪又要暴走,那边广成大拼死稳住他,他二弟在旁边说着风凉话,说什么,‘大哥你别信他,他就是说着玩玩的。。。你还真当他敢拍啊’,气的陈恪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那边秦善益忽地一跺脚,将刀器卸下,对着陈恪嗔道:“陈恪!你别发疯了!还嫌惹的麻烦不够多吗?”
“明明是你惹的麻烦,怎么又赖到我头上。”
“不是你凑过来,我会往旁边躲?”
“我凑过来你就得躲了?我是过来道歉的,你躲什么?”
“你。。。我讨厌你!我就是讨厌你,我才躲得,不行吗!”那秦善益突然大叫了一声,一跺脚,旋即把身子扭过去,竟伸出手抹起了眼泪,把陈恪给整懵了。
“我。。。你,你哭什么?”
两人吵着,这边的莋都长官突然面色变幻一下,态度竟变得有些古怪,他朝着旁边那个老者叽里呱啦说了几句,那老者就朝士兵们挥挥手,语气艰涩的说道:“别吵啦别吵啦,要吵到牢里吵去!”
见到好容易有个会汉语的老头站出来,广成大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黏上去,又是一番求爷爷告奶奶般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那老头等他差不多说完,才一脸平静的一挥手。
“别说啦别说啦,我就会这两句,其他听不懂,你也别跟我说,要领人去牢里领!”
好家伙,原来你听不懂啊,那你还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装个屁啊,广成大满脸的无语,这边陈恪见到秦善益在抹眼泪,正处于持续性懵逼状态中,这会呆在那里,属于那种想做什么又做出来的型态,基本已经放弃抵抗,被莋都士兵推搡着往前走,广成大见实在躲不过,只好在旁边好声抚慰着。
“你们好好的,千万别闹事哈,我这就去寻史宗师,让他想办法把你们弄出来,你们在牢里乖乖的,千万别惹事,听广大哥的话,好好相处,有什么问题就在那解决了!”
广成大一副老保姆口气的苦口婆心的说了半天,广成二却笑了:“解决,怎么解决?”
陈恪也转过头,满脸疑惑的扫了兄弟二人两眼,尔后一脸茫然:“广大哥,那家伙哭了。。。他。。。竟然哭了?这事怎么整?”
“哎!其实呢,这事很好解决。。。”广成大叹了口气,正准备说些什么,那边广成二准时拽住他不解风情的大哥,一下就扯出老远,远远的传出来一句话。
“三弟,小孃他们三就交给你照顾啦,我们去寻史宗师,坚持住~~”
这边的莋都人还在催促着。
“快走快走!”
“要吵到监房里吵!”
。。。。。。这便是二人被关在这座牢房之前,所发生的全部事情了。
此刻广成三牵着张小孃的小手,生怕她走丢,张小孃则有些担忧的望向监牢方向,嘴里有些小声的说着:“三师叔,你说,该怎么办啊?”
广成三闻言也抬头看了一眼监牢,然后像只棕熊一般把头歪了歪,却是一声不吭。
监牢里,秦善益已经停止了抹眼泪,她本就是情急下才掉出的几滴眼泪,此时情绪稍稍稳定下来,自是还想维持平日的大师兄形象,只是如今被卸去厚厚的裘衣和长靴,苗条纤细的身材自然就显露出来,一双白色的长袜套在纤足上,颇为好看的样子。
她并拢着双腿,两手抱着小腿,缩在监房的一角,陈恪走到哪里,她就转到另一边去,整个人像是一团软绵绵的球,把头蒙在怀里不作声。
陈恪转了几圈,找不到和她面对面说话的机会,也逐渐察觉到此事的一些蹊跷,刚才那个莋都军士长官本来完全可以把他们俩就关在隔壁那满是罪犯的人堆里,却在看了他们两一眼后,特意找了一处偏僻的空牢房关他们。
难道即便是在异域,我陈恪的大名也如此响当当了?
不应该啊,这里压根没个屁人认识我!
难道说他认识史师傅?
也不对啊,要是他认识师傅,直接把我两放了不就完事了。
陈恪以往虽然脑袋缺根筋,但不代表他就是个十足的傻子,在排除了十几种可能性后,他猛然想到。
这会不会是史阿给他的一个考验呢?
史阿出了一个题目,然后和他的大徒弟秦善益窜通,联合起来考验我,只有过了这个考验,史阿才可能承认他这个弟子。
嗯,思来想去只有这个可能性最大了。
他看向角落里缩成一团的秦善益。
老实说他不是没想过对方是女子的身份,只是身逢乱世,史阿武艺高强又筛徒极严,根本没必要冒险收个女徒弟,再加上秦善益的女扮男装虽称不上高明,但骗一些江湖初哥还是不在话下的,而陈恪自小和那些男孩厮混在一起,看过的一些春宫图也是根本无法应付此类事件的,因此这种念头只是在他脑海里匆匆掠过,就没再往这方面想了。
此时见到秦善益这一系列反常的举动,这种念头难免又涌上心头,于是他有些小心翼翼的蹲下,晃着走到对方身旁,语气颇为随意的说道:“知道啦知道啦,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这下可以了吧,要打要骂我都认,只是求你以后能别这样么,我遭不住啊。。。”
“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似的。”
“你不会是个女人吧?”陈恪语速极快的说完这句话,然后眼睛一瞥,又飞速的转了回去。
那边秦善益猛然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杏眼一瞪:“我是女孩子你就讨厌我了?”
“没有。。。”
“我是女孩子你就不喜欢我了?”
“没有。。。”
陈恪张大了嘴巴:“你不会真是个女的吧。。。”
那边秦善益顺手就从地上操起一把秸秆,扔了陈恪一脸:“你才是女的呢!”
陈恪顶着满头的草,在原地懵了几秒,然后抬头张嘴:“那你妈的发什么疯,神经病啊!”
秦善益也明显愣了一下,委屈道:“你还骂我。。。”
陈恪这时理直气壮起来,他站起身,叉起腰,很有一副虎狼之姿:“我就是骂你怎么了?婆婆妈妈的,跟个女人似的,是!没错!我陈恪这两个月来是有些针对你!那,不也是觉得你这个人很有趣嘛!是,先前我是有故意刁难你的意思,那不也是因为是你师傅先跑去江州城把我给抓起来得嘛!”
陈恪说到这里喘了口气,似乎还有些委屈:“我是俘虏欸!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也幸亏是史宗师这样的人,要是换成别人,谁知道会不会虐待俘虏!谁知道我会不会走到半路就被砍了脑袋!”
“我整天是捧着脑袋过日子!我不难受吗?刚被你们抓起来的时候,我不害怕吗,我日日夜夜都在胆战心惊!”
“打又打不过!跑又跑不掉!我,我那么压抑,还不能骂了吗?骂几句怎么了?跟你吵几句怎么了?我们是敌人啊!”
陈恪在说完那句‘我们是敌人啊’之后,感情一下子就宣泄出来,他站在那里,直挺挺的喘着气,秦善益就在他旁边的角落里,低着头蜷缩着身子,轻微的颤抖着,过得片刻,陈恪语气突然温和下来:“可是,秦善益,你知道吗,在这三个月的相处里我逐渐明白过来,你,你们,其实都是很好的人的。我陈恪,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正是因为把你当朋友,所以我才和你说这番话,我是希望你不要误会。如果我当初真的说了什么过激的话伤害到了你的话,我向你郑重的道歉,如果你觉得无法原谅我的话,那我尽可能弥补。。。。。。”
陈恪说着,又蹲下身子,从兜里掏出一颗果子,捏着一边角,倔强的往秦善益的怀里塞:“这个果子呢,本来我是想托小孃送给你的,就作为道歉的礼物了,可惜一直没寻到机会,现在既然面对面把话说开,也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你若还把我当朋友,就收下它,你若觉得我不配做你朋友,扔了,也行。”
陈恪自顾自的晒笑了一下:“想我陈恪啊,一辈子没给几个人摘过果子,上次有这个荣幸的还是那个傻胖子和黑炭头。。。”
他这边自顾自的不知道在感叹个什么鬼,那边秦善益却突然鼻子一抽,神色变得极度委屈起来,泪一下子迷蒙了杏眼,然后她以极其细蚋的声音说道:“我不要和你做朋友。。。”
“什么?”
秦善益这次直接单手并作双手,直接把地面上的秸秆整个掀了起来,她蜷缩起来的身子也在这瞬间弹了起来,她站了起来,以一种极高的语调,又带着点羞怒的声音喊道:“你骂我!我不要和你做朋友啦!”
秸秆掀了陈恪满脸,陈恪也怒了,整个人跳了起来:“不做就不做,绝交啊!”
秦善益也跳了起来,她刀客的基本功甚厚,整个人差点蹦起来,跟兔子似的:“绝交就绝交啦!来!打一架!”
“好!来就来!打一架!”
“单挑!不许用你那个臭武技!”
“不用就不用!谁被打倒了不是男人!”
“哇!”
昏乱的牢房里,两个人厮打起来,地动山摇。
旁边监房里的人都把头伸过来看热闹,有几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咋咋呼呼的在那瞎嚷嚷,也不知在说些啥。
两个人逐渐滚到了地上,滚过来,滚过去,杂草满天飞,单薄的麻衣开始撕裂,秦善益的袜子被踢掉了,好看的纤足露出来半截。
张小孃突然小脸一红,她拉着广成三的手,把他往外拽。
“快走啦,广成师叔,后面不能看。”
沉默寡言的广成三跟只企鹅似的,被拽着往后走的时候头尤然扭过了九十度在朝监狱里张望,素来逆来顺受的他似乎第一次有了一丝小小的不甘。
某一刻,那在把木质监牢滚的几欲裂开的两人突然停了下来,却是秦善益在上,整个人几近伏在陈恪身。
陈恪在这瞬间经历了比先前都更要有深度的懵逼之后,终于清晰的看到,秦善益拭尽污泥的脸上尽是皙腻的肌肤,她的泪从两颊淌过,她因为打斗而松开的发丝如黑瀑般铺洒在她的纤背薄肩上。
垂在在他的脸上。
她的泪一直在流,然后带着几许委屈和孤凄的神态说道。
“陈恪。。。”
“我不要和你做朋友。。。”